手機屏幕的光在黑暗里突兀地亮起來，像一把冰冷的刀，劃開了臥室里黏稠的寂靜。那光映在丈夫李偉熟睡的臉上，他發(fā)出均勻的鼾聲，一只手還搭在我的輪椅扶手上，保持著睡前的姿勢。我盯著那亮起的屏幕，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三年了，我第一次如此渴望看到他的手機內(nèi)容。

消息預(yù)覽只有一行字，來自一個備注叫“小雅”的人：“偉哥，睡了嗎？我又夢見你了，心里難受。”

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迅速褪去，留下冰涼的麻木。偉哥？小雅？夢見？每一個詞都像針一樣扎進(jìn)我的眼睛。我費力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看向身邊這個照顧了我三年、無微不至、被所有人稱贊為模范丈夫的男人。他的眉頭微微皺著，似乎夢里也有煩心事。我伸出唯一能稍微活動幾厘米的右手食指，顫抖著，想去觸碰那個屏幕，想看得更多。但距離太遠(yuǎn)了，我夠不到。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灼熱的憤怒交織著，幾乎讓我窒息。

“嗯……”李偉在睡夢中含糊地囈語了一聲，翻了個身，背對著我。手機隨著他的動作滑落，屏幕朝下扣在了床單上，光熄滅了。臥室重新陷入黑暗，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這三年來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他喂我吃飯時的耐心，他幫我按摩萎縮雙腿時的溫柔，他夜里起來好幾次幫我翻身時的毫無怨言……這些畫面和那條簡短的消息在我腦海里瘋狂沖撞。是真的嗎？還是誤會？我該怎么辦？直接問他？如果他否認(rèn)，或者說只是普通朋友開玩笑，我該信嗎？我一個癱在床上的人，有什么資格去質(zhì)問？

第二天早上，李偉像往常一樣準(zhǔn)時醒來。他先揉了揉眼睛，然后側(cè)過身，對我露出一個有些疲憊但依舊溫和的笑容：“早啊，小蕓。睡得好嗎？夜里要不要喝水？”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剛醒的慵懶，眼神里是我看了三年的關(guān)切。如果不是昨晚那一幕，我依然會沉溺在這份關(guān)切里。

“還行?！蔽业穆曇舾蓾?，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你手機好像掉地上了?！蔽矣醚凵袷疽獯参驳牡匕?。

他“哦”了一聲，探身撿起手機，隨手按亮看了一眼，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很自然地把手機塞進(jìn)了睡衣口袋。“沒摔壞。來，我先幫你洗漱?！彼鹕?，動作熟練地準(zhǔn)備溫水、毛巾。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時更細(xì)致。他幫我擦臉的時候，指尖的溫度透過毛巾傳來，我卻只覺得一陣寒意。

“昨晚……你睡得很沉?！蔽以囂街f，眼睛緊緊盯著他的臉。

他手上動作沒停，笑了笑：“是啊，可能是最近公司事兒多，有點累。怎么，我打呼吵到你了？”

“沒有。”我垂下眼簾，“就是……好像聽到你手機響了一下?！?/p>

他擦我手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fù)自然：“是嗎？可能是垃圾短信吧，不用理。”他避開了我的目光，轉(zhuǎn)身去倒水，“今天天氣不錯，等下推你出去曬曬太陽?！?/p>

陽光很好，小區(qū)花園里鳥語花香。李偉推著我，不時彎腰告訴我哪朵花開了，遇到鄰居，大家都夸他：“李偉真是難得的好丈夫??！”他總是謙虛地笑笑：“應(yīng)該的?！蔽易谳喴紊希粗膫?cè)臉，陽光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看起來那么正直可靠?？煽诖锏哪莻€手機，像一塊燒紅的炭，燙著我的心。那個“小雅”是誰？他們到什么程度了？他每天準(zhǔn)時回家，周末也幾乎都在陪我，哪里來的時間？

午飯是他喂我吃的。我沒什么胃口，吃了幾口就搖頭?！霸趺戳?？不舒服嗎？”他緊張地用手背試了試我額頭的溫度。這份緊張，此刻在我眼里充滿了表演的痕跡。

“李偉，”我抬起頭，直接看著他的眼睛，“我們之間……有沒有什么事，是你覺得不該瞞著我的？”

他明顯愣住了，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放下碗，握住我那只勉強能動的手：“小蕓，你怎么突然這么問？我們之間能有什么事？你別胡思亂想，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心情愉快，好好復(fù)健?！彼恼菩暮軣?，語氣誠懇。如果是以前，我肯定就信了。但現(xiàn)在，我抽回了手。

“我有點累，想睡會兒?！蔽议]上了眼睛。

他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把我抱回床上，細(xì)心地蓋好被子?！澳悄阈菹ⅲ揖驮诳蛷d，有事叫我?！?/p>

確認(rèn)他關(guān)上門，我立刻睜開了眼睛。一個計劃在我心里瘋狂滋生。我需要證據(jù)。晚上，機會來了。李偉在浴室洗澡，水聲嘩嘩作響。他的手機就放在床頭柜上充電。我的心跳得像擂鼓，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頭部。我用盡全身力氣，調(diào)動那一點點可憐的右手臂力量，連同脖頸的扭動，一點點蹭過去。床頭柜離床有點距離，我夠不到。汗水濕透了我的睡衣。我咬緊牙關(guān)，身體向床邊傾斜，再傾斜……“哐當(dāng)！”我連同被子一起摔在了地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小蕓！”浴室水聲驟停，李偉圍著浴巾沖了出來，看到地上的我，臉色都白了。他慌忙把我抱起來，檢查我有沒有摔傷，“你怎么掉下來了？是不是想拿東西？你要什么叫我?。　彼捏@慌和心疼不像是假的。

“我……我想喝水?！蔽液鷣y找了個借口，眼睛卻瞟向床頭柜。手機還靜靜地在那里。

“喝水你說啊！”他把我安頓好，趕緊去倒水，喂我喝下，“以后千萬別自己亂動，太危險了，知道嗎？”他的語氣帶著后怕的責(zé)備。我點點頭，心里卻一片冰涼。這次失敗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變得異常沉默，也不再試探。李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對我更加小心翼翼，回家的時間也掐得更準(zhǔn)，甚至當(dāng)著我面接電話都開免提，顯示是同事或客戶。但越是這樣，我越覺得可疑。那個“小雅”再沒在晚上發(fā)過消息嗎？還是他設(shè)置了消息不預(yù)覽？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一周后。那天下午，李偉接到一個電話，語氣有些急促：“現(xiàn)在嗎？……好，我馬上過來?！彼麙鞌嚯娫?，走到我面前，臉上帶著歉意：“小蕓，公司有個緊急項目出了點問題，甲方負(fù)責(zé)人突然要見面，我得馬上過去一趟。晚飯我盡量趕回來做，如果來不及，我給你點外賣，或者叫媽過來一下？”

“你去吧，工作要緊。”我平靜地說，“我自己能行?！蔽抑溃^的“公司”和“甲方”，很可能就是那個“小雅”。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快速換好衣服，臨走前檢查了我的水杯、尿袋，又把手機充電器、平板電腦都放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坝惺乱欢ㄒo我打電話，我盡快回來?！彼H了親我的額頭，匆匆離開了。

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我立刻行動起來。這次，我早有準(zhǔn)備。我用牙齒和下巴配合，慢慢挪動身體，將李偉留在家里備用的一部舊手機（他之前給我解悶玩簡單游戲用的）拱到了身邊。我知道密碼，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解鎖，打開通訊軟件。他的賬號是自動登錄的。我的手抖得厲害。

找到了?！靶⊙拧?。頭像是一個笑容明媚的年輕女孩。聊天記錄是空的，顯然被定期清理過。但朋友圈有權(quán)限。我點進(jìn)去。最新一條動態(tài)是二十分鐘前：“心情不好，求安慰。”配圖是一個咖啡杯，角落露出一只男人的手，手腕上那塊表，我認(rèn)得，是李偉去年生日我攢錢給他買的，表帶有一處很小的劃痕，是我無意中弄的，他當(dāng)時笑著說“這是你的專屬印記”。

時間、地點、那只手……所有的猜測都被證實了。不是誤會，不是玩笑。我的丈夫，在我癱瘓三年里扮演著深情角色的丈夫，真的出軌了。巨大的疼痛瞬間席卷了我，不是身體的，是那種從心臟最深處裂開，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冰冷和絕望。我癱在那里，連呼吸都覺得費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鑰匙開門的聲音響起。李偉回來了，手里還拎著菜?！靶∈|，我回來了！事情處理得比較順利，我買了你愛吃的蝦，晚上給你做白灼蝦?！彼穆曇袈犉饋磔p松甚至有點愉悅。

我慢慢轉(zhuǎn)過頭，看著他。他臉上的笑容在看到我眼神的瞬間，僵住了。他順著我的視線，看到了我手里握著的、屏幕還亮著的舊手機，界面停留在那只戴著熟悉手表的手的照片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他手里的塑料袋“啪”地掉在地上，幾只蝦蹦了出來，在地板上無力地彈跳。

“小蕓，你聽我解釋……”他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聲音干澀。

“解釋什么？”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連我自己都驚訝，“解釋這只手不是你的？解釋這個‘小雅’只是你的普通同事？解釋你每天所謂的加班、應(yīng)酬，其實是去陪另一個女人？”我一口氣說完，胸口劇烈起伏。

“不是你想的那樣！”李偉沖過來，想抓我的手，被我躲開了?！靶⊙拧俏夜镜膶嵙?xí)生，剛畢業(yè)，什么都不懂，工作上老出錯，我就是多幫了她幾次……她是對我有好感，但我發(fā)誓，我和她之間是清白的！那次喝咖啡是因為她工作上又捅了簍子，哭得不行，我只好安慰她一下……真的，小蕓，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他語無倫次，額頭上冒出冷汗。

“心里只有我？”我笑了，眼淚卻流了下來，“李偉，三年了。我癱在這里，是個廢人，拖累了你。你有需求，有壓力，我理解。如果你真的受不了，你可以告訴我，我們可以離婚，我絕不會死纏著你。但你為什么要這樣？一邊扮演著情深義重的丈夫，一邊在外面和別的女人曖昧不清？你把我當(dāng)什么？把你這些年的付出當(dāng)什么？一場自我感動的表演嗎？”

“不是表演！”李偉吼了出來，眼睛也紅了，“我對你是真心的！這三年我怎么對你的，你看不到嗎？是！我是累了，我是壓力大！每天面對著你，看著你痛苦，我卻什么都做不了，我也有撐不住的時候！小雅她……她只是讓我覺得輕松，覺得我還是個正常的男人，不是個整天圍著病床轉(zhuǎn)的保姆！但我從來沒想過離開你，從來沒想過！”

“所以，我就該感恩戴德，對嗎？”我看著他，眼淚模糊了視線，“感恩你在照顧我的同時，還能抽出時間去享受一點‘正常男人’的輕松和慰藉？李偉，這比直接拋棄我更殘忍。你讓我覺得，我這三年感受到的溫暖和依靠，都是假的，都是建立在沙灘上的城堡?！?/p>

他頹然地跪倒在輪椅前，雙手捂住臉，肩膀聳動。“對不起……小蕓，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只是一時糊涂……我立刻跟她斷絕所有聯(lián)系，我辭職，我們換一個城市生活，好不好？求求你，別這樣……我不能沒有你……”

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我心里沒有半分快意，只有更深的悲哀和空洞。我們之間，曾經(jīng)堅不可摧的東西，已經(jīng)碎了。碎得那么徹底，連勉強拼湊的可能都沒有。

“你起來吧。”我疲憊地說，“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p>

那天晚上，我們一夜無眠。他坐在客廳沙發(fā)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早就戒了）。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過去三年的點點滴滴和那條消息、那張照片反復(fù)交織。天快亮的時候，我做出了決定。

“李偉，”我對著客廳的方向說，聲音沙啞，“我們……分開吧?！?/p>

他沖進(jìn)臥室，眼睛布滿血絲：“不！我不同意！小蕓，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

“不是懲罰你，也不是我不念舊情?！蔽铱粗?，異常清醒，“這三年，謝謝你沒有在我最艱難的時候離開。這份恩情，我記得。但事到如今，我們之間已經(jīng)變了。繼續(xù)綁在一起，只會互相折磨。你還年輕，應(yīng)該去過正常的生活。而我……”我頓了頓，“我也需要一點尊嚴(yán)，一點不是建立在憐憫和欺騙上的空間?！?/p>

“你不是我的負(fù)擔(dān)！從來都不是！”他激動地說。

“但現(xiàn)在，我覺得是了?！蔽逸p輕地說，“對你，對我，都是。離婚協(xié)議我會請律師準(zhǔn)備，家里的存款，大部分留給你，我只要一小部分和我父母留下的那套小房子，請個護(hù)工，總能活下去。你……自由了?！?/p>

李偉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那哭聲里，有悔恨，有不舍，或許也有解脫。而我，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光，心里那片冰冷的廢墟上，卻仿佛有一株極其微弱的草芽，掙扎著，想要探出頭來。未來一片迷茫，但至少，我不必再活在猜疑和虛假的溫暖里了。這場以癱瘓開始的婚姻，最終以精神的徹底崩塌告終。我們誰都不是勝利者，只是在生活的泥沼里，艱難地爬向不同的岸邊。

聲明：虛構(gòu)演繹，故事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