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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5月，安徽譚家橋。

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坐在一塊巨石上，半天沒動靜。

隨行的人看他眼角都濕了，大氣不敢出。

老人半晌才開口，聲音不大，但字字砸心，他念叨著：“我粟裕一輩子，什么勝仗沒打過，可唯獨在這，打了敗仗！”

這人，就是粟裕大將。能讓“戰(zhàn)神”惦記一輩子的敗仗，對手到底是誰？

01

這事兒吧，得從1934年7月說起。

那會兒，中央紅軍主力還在江西憋大招，一支隊伍以“北上抗日先遣隊”的名義先出發(fā)了，帶隊的是方志敏、劉疇西，粟裕當時是軍團的參謀長。這支隊伍的任務，說白了就是去敵后探探路，順便把“水”攪渾，給主力轉移爭取點時間。

浩浩蕩蕩開進了黃山東麓的譚家橋。粟裕他們盤算著，利用譚家橋這地方兩邊高山夾一溝的地形，打個漂亮的伏擊。

目標，是國民黨追上來的補充第1旅。

在當時的紅軍將領眼里，這種“補充旅”，那不就是“運輸隊”嘛，裝備差、訓練爛，送上門的“業(yè)績”。

12月23號夜里，紅軍主力都埋伏好了，紅19師在北邊公路右側，紅20、21師在南邊左側，就等著第二天敵人鉆口袋。

紅19師師長尋淮州，那年才22歲，已經是軍團長級別了（后任紅10軍團19師師長），年少氣盛，勁頭特足，就守在最關鍵的位置。

第二天上午10點，敵人來了。

帶隊的，就是補充第1旅旅長王耀武。這家伙那年30歲，黃埔三期生，打仗是出了名的謹慎，但也賊狠。他沒像別的國軍那樣傻乎乎往溝里鉆，反倒是帶著部隊一點點搜索前進。

這一搜，剛好就摸到了紅19師的陣地跟前。

尋淮州一看敵人到臉上了，這還能忍？當即下令開火。

這一打，伏擊計劃徹底泡湯，火力點全暴露了。

按理說，國軍碰到紅軍這股猛勁，一般都會先撤，拉開架勢再打。

可這個王耀武不一樣，他非但不撤，還立馬判斷出紅軍的兵力部署。他當場收縮兵力，反手就指揮一個團迂回到了紅20師和21師的側后，一把搶占了制高點——630高地。

這下子，局面徹底反轉了。

紅軍的伏擊戰(zhàn)，硬生生被打成了仰攻。

尋淮州急了，這可是他打的主攻，他帶著部隊就往630高地上沖，雙方在山頭上反復拉鋸，拼起了刺刀。

王耀武的部隊裝備好，全是德式裝備，火力猛，居高臨下，紅軍沖鋒的代價太大了。

尋淮州自己也沖在最前面，結果腹部中彈，身負重傷。

譚家橋這一仗，紅軍損失三百多人，還折了個前途無量的師長尋淮州，最后在轉移的路上沒了，就22歲。

這還不算完，譚家橋的失利，讓整個先遣隊的處境急轉直下。一個月后，先遣隊主力被圍，方志敏、劉疇西被俘，最后在南昌就義了。

只有粟裕，帶著800多人九死一生沖了出來，在浙南山區(qū)打了三年游擊。

譚家橋這三個字，成了粟裕心里一輩子的刺，這不光是打了個敗仗，是眼睜睜看著一個天才戰(zhàn)友在眼前倒下，是看著一支精銳部隊走向悲劇的開端。這個場子，他做夢都想找回來。

02

再說對面這個王耀武，打贏了譚家橋，那叫一個春風得意。

這家伙是黃埔三期生，山東泰安人，家里窮，早年喪父，跟著娘和大哥過。19歲跑到天津的藥草公司干雜活，后來又去上海的糖果廠當伙計。

因為飽受白眼，所以特會察言觀色，也特能吃苦。1924年，他聽說廣州黃埔軍校招生，還是族兄給湊的路費，他偽造了個高小畢業(yè)證就去了。

在軍校里，他作戰(zhàn)勇猛，腦子又活，很快就入了何應欽、劉峙這些大佬的眼。

1932年“圍剿”紅軍，他還是個團長，帶著32旅在江西宜黃被紅軍包圍了。老蔣都發(fā)來電報，說這城守不住，讓他趕緊突圍。

王耀武偏不，他分析了一圈，覺得突圍就是死路一條，半路就得被殲滅，死守城池反而有生機。

結果你猜怎么著？他硬是守了24天，愣是等來了援軍。

老蔣一聽這人能處，有事他是真敢上啊，不是個光會跑路的“飛將軍”，立馬召見，提拔成了旅長。這才有他后來在譚家橋“一戰(zhàn)成名”。

要說王耀武這人吧，打紅軍他挺賣力，但打日本人，他是真玩命。

抗日戰(zhàn)爭一開打，王耀武的51師就調到了淞滬戰(zhàn)場。

在羅店，那地方被稱為“血肉磨坊”，51師跟日軍反復拼刺刀，打得那叫一個慘烈，日軍損失慘重。上海的《大公報》都報道了51師的戰(zhàn)績，王耀武一下就出名了。

1938年萬家?guī)X會戰(zhàn)，王耀武的部隊已經擴編成74軍，這一戰(zhàn)，74軍一戰(zhàn)成名，斃傷四千日軍。

緊接著，第一次長沙會戰(zhàn)，他用“反包圍”戰(zhàn)術收復高安；上高會戰(zhàn)，74軍更是打出了“抗日鐵軍”的威名，老蔣親自頒發(fā)了“飛虎旗”。

這家伙，是真能打。

浙贛會戰(zhàn)、常德會…王耀武是一路從抗戰(zhàn)初期打到了抗戰(zhàn)結束。他這個人還特別會“經營”，他給74軍的待遇特別好，軍餉給足，伙食也強，所以士兵賣命。

到了抗戰(zhàn)后期，他已經是第24集團軍總司令，手下管著73軍、74軍、79軍、100軍，總共十萬大軍。

后來更是破格提拔為第四方面軍總司令，跟盧漢、湯恩伯平起平坐，把一堆黃埔一期、二期的學長都甩在了后面。

1945年5月，雪峰山大捷，王耀武指揮部隊干掉了2.8萬日寇，這是他這輩子最高光的時刻。

日本人那邊都傳開了：“寧碰閻王，莫碰老王（王耀武）?！?/strong>

那年，他才40歲，就被選為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

這家伙證明了一件事：在那個時代，從一個在糖果廠打雜的伙計，爬到方面軍總司令，是可能的，只要你夠狠、夠聰明、還夠能打。

03

抗戰(zhàn)一勝利，老蔣就把王耀武調回了老家山東，當?shù)诙椌竻^(qū)司令官，兼山東省主席。

這可是個肥差，衣錦還鄉(xiāng)，權傾一方。但這也是個火山口，因為他要對付的，是山東的解放軍。

王耀武萬萬沒想到，他在山東碰上的，就是那個12年前在譚家橋被他打敗的粟裕。

粟裕等這個機會，等了12年。

1947年2月，萊蕪戰(zhàn)役。

粟裕指揮華野，玩了個“假打”的戲法，先是佯裝要打臨沂，等國民黨軍都撲過來，他突然掉頭，放棄臨沂，大踏步后退。

國民黨軍這邊帶隊的是李仙洲集團，一看解放軍“跑了”，那叫一個高興，拼了命地追。

王耀武在濟南指揮部里急得直跺腳，他感覺不對勁，解放軍哪有這么容易被打跑的？他趕緊下令讓李仙洲部撤離，別追了，有詐。

可南京的陳誠不干了，他直接越級指揮，命令李仙洲必須堵住膠濟路一線，不準后退。

結果，李仙洲一下就鉆進了粟裕張開的大口袋。

5.6萬多人，三天就被華野吃掉了，李仙洲自己也進了俘虜營。

王耀武一下元氣大傷，手里的主力沒了一半。

這還不算完，三個月后，孟良崮戰(zhàn)役。

這回，輪到了王耀武的起家老本，王牌中的王牌——整編74師。

師長張靈甫，也是王耀武一手帶出來的愛將。74師裝備清一色美式，號稱“五大主力之首”，張靈甫也驕傲得很。

粟裕硬是虎口拔牙，在20萬國民黨軍的合圍圈里，把74師單獨拎出來，摁在孟良崮的山頭上猛捶。

王耀武在指揮部里，急得發(fā)瘋，他指揮所有能動彈的部隊，拼了命去給張靈甫解圍。

但他對面的粟裕，用兵比他更狠，指揮部隊不惜一切代價，死死頂住外圍的援軍，就是不讓他們靠近一步。

王耀武最后只能在電臺里，聽著張靈甫那邊的槍聲越來越密，直到徹底中斷。

張靈甫戰(zhàn)死，74師全軍覆沒。

王耀武知道消息后，飯都吃不下去，哀嘆“有如喪父之痛”。

12年前在譚家橋種下的因，12年后連本帶利全還回來了。粟裕用兩場教科書式的殲滅戰(zhàn)，告訴王耀武，什么叫“風水輪流轉”。

04

時間快進到1948年9月。

華野攻下了兗州，濟南成了一座孤城。

王耀武手里雖然還有11萬人，但他心里清楚，這11萬人里，大部分是保安團，跟“壯丁”差不多，能打的沒幾個。而城外，是粟裕指揮的20多萬華野主力。

戰(zhàn)士們都喊出了“攻下濟南府，活捉王耀武”的口號。

王耀武早在5月份就提議“放棄濟南”，把部隊撤到兗州，連成一片。可老蔣不干，非要他死守。

9月，解放軍把濟南圍死了，王耀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知道，這仗沒法打。

他決定最后再去一次南京。

他對老蔣此行的目的，老蔣心里門清。

這次，老蔣沒罵他，反而準備了一桌好菜，全是王耀武愛吃的。

這讓王耀武心里有點動搖，覺得“校長”還是看重自己的。

可酒過三巡，王耀武還是硬著頭皮開口，說濟南怕是守不住了，不如撤到徐州。

話音剛落，老蔣當場翻臉，罵他擾亂軍心，該當死罪。

罵完了，又緩和了語氣，拍著胸脯保證，說濟南一開打，就讓杜聿明帶17萬大軍去救，他自己甚至都會親臨前線指揮！

王耀武一聽，也不敢多要，只求把自己的老部下周志道和新74師調來濟南。

他盤算著，只要死守20天，解放軍肯定就撤了。

臨走前，老蔣又交代了一個“任務”：

把關在濟南牢里的所有共產黨俘虜和“犯人”，全部處理掉。

王耀武回到濟南，屁股還沒坐熱，濟南警察局局長劉欽禮就拿著一份名單來了。

劉欽禮的意思是，只要司令您點個頭，馬上就執(zhí)行。

王耀武拿著筆，盯著名單上“密裁”兩個字，半天沒動。

他想了很久。

最后，他把“密裁”劃掉，在旁邊寫上了“全部釋放”。

他還不放心，又加了一句：“立即派人將他們安全送出濟南。”

劉欽禮當場就懵了，提醒他這可是違反“軍令”的。

王耀武火了，直接拍了桌子，反問對方到底誰是司令，讓他照辦，一切后果自己承擔。

就這么著，在濟南開打前，王耀武下令放走了大批的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

不僅如此，他還下令，把濟南城里的老百姓全部疏散。

這一系列操作，在那個殺紅了眼的年代，簡直是異類。這個在戰(zhàn)場上兇狠的“老王”，在自己大廈將傾的前夜，給自己留了條“后路”，這條后路不是金條，而是人情。

05

濟南戰(zhàn)役開打，王耀武的“20天守城計劃”徹底成了笑話。

他判斷解放軍主攻城西，結果許世友的部隊在城東猛攻，他趕緊把預備隊調到城東。

可城西宋時輪的主力又攻上來了。

最要命的是，19號，守城西的吳化文宣布起義了。

解放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打開了缺口，炮火直接控制了飛機場，濟南徹底成了死城。

王耀武給老蔣發(fā)電報，請求“突圍”，老蔣不吭聲，不想背這個鍋。

杜聿明的17萬“援軍”呢？每天只走20華里，跟散步差不多，壓根就沒想救他。

9月24號中午，王耀武知道大勢已去，讓手下人提前開飯。

他對手下官兵說，各自保重，自謀生路吧。他自己不能投，他是黃埔三期生，得給“校長”一個交代，他要帶一個營突圍。

就這樣，王耀武帶著人從一個地堡溜出了城，換上便衣，偽裝成商人，打算從青島坐船跑路。

下午16點30分，濟南全面解放。

可解放軍搜遍了省政府大院，都沒找到王耀武。

這家伙跑到了壽光境內，躲在一家老百姓的廁所里。

完事后，他隨手用隨身帶的紙擦了。

他走了沒多久，這家的村民上廁所，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那廁所里，多了一團雪白的紙，非常白，跟他們平時用的粗黃草紙、高粱葉子完全不一樣。

村民立馬就懷疑，這肯定是什么大官，普通商人哪用這個。

消息上報給公安人員，縣長王登仁親自帶人去追。

沒多久，就把王耀武一行人攔住了。

王耀武裹著白毛巾，一口咬定自己是去青島開飯館的商人。

王登仁就問他：“你的飯店開在哪，叫啥名？”

這一下把王耀武問住了，他編不出來了，只好嘆了口氣，告訴對方不用費心了，他就是王耀武。

王耀武被俘后，表現(xiàn)得特別積極。

他主動給國民黨軍官寫信，勸他們投奔人民。他還通過廣播發(fā)表講話，澄清自己“殉職”的謠言，呼吁國民黨軍隊別打了。

老蔣在收音機里聽到，氣得當場把收音機給砸了。

之后，王耀武被送到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改造，因為表現(xiàn)優(yōu)異，還當上了學習委員。

1959年12月，王耀武和溥儀、杜聿明一起，成了第一批被特赦的戰(zhàn)犯。

出獄那天，有記者問他：“除了親人，您出獄后最想見的人是誰？”

王耀武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我想見粟裕將軍！”

為啥呢？

原來，就在他改造期間，他聽說了這么一件事。

有一次，粟裕在聊天時，說起國民黨將領里誰最能打。

粟裕認為，只有兩個人指揮能力最出色，一個是杜聿明，另一個就是王耀武。

粟裕還特別加了一句，說王耀武的“心態(tài)”更穩(wěn)，就算處在逆境，也不會亂了陣腳，這種人值得尊敬。

這話傳到王耀武耳朵里，他當場就愣住了。

他沒想到，這個把他打得“身敗名裂”的對手，才是最懂他的人。

他反復研究粟裕，沒琢磨透；粟裕研究他，卻把他摸得一清二楚?？谷諔?zhàn)場上的“常勝將軍”，最后栽在粟裕手里，他輸?shù)眯姆诜?/strong>

他迫切地想見見這個對手，這個榜樣，這個“知己”。

后來的事，大伙兒也都知道了，兩位將軍在北京見了面，沒有了戰(zhàn)場上的針鋒相對，反而一笑泯恩仇。

王耀武被安排到政協(xié)當了文史專員，1968年病逝。

而粟裕，直到1978年，還惦記著1934年譚家橋那筆“舊賬”，惦記著那個22歲就犧牲的尋淮州。

他臨終前囑咐家人，將骨灰一半撒在孟良崮，一半撒在譚家橋。

說白了，對一個真正的將領來說，那場讓他一戰(zhàn)成名的上高會戰(zhàn)，和那場讓他刻骨銘心的譚家橋敗仗，分量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