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荷蘭生活的第二個年頭，恰逢那個陽光穿透云層的午后，我坐在運河畔，咬著早已冷卻的三明治，目睹一對情侶騎著雙人自行車悠然駛過石橋。那一刻，我恍然意識到，社交媒體上那些令人艷羨的歐洲生活畫面，不過是漫長歲月中的短暫一瞥。

初來乍到之時，我的腦海中滿是對荷蘭的浪漫想象：風車輕轉(zhuǎn)，郁金香綻放，悠閑的咖啡館里彌漫著香氣。然而，現(xiàn)實卻像一記記重拳，不斷擊碎我的幻想。
抵達阿姆斯特丹的首月，中介領我參觀所謂的“獨立公寓”。推開那扇低矮的房門，只見一間僅十五平方米的小屋，床幾乎占據(jù)了半壁江山，墻角置著一口電磁爐，架上鐵鍋。當我詢問廚房的位置時，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指了指那口爐子。后來我才明白，在這片土地上，能擁有一個烹飪的空間，已是莫大的幸運。
更棘手的是注冊地址的問題。沒有注冊，便無法辦理銀行卡、醫(yī)保卡，仿佛在這座城市中成了無形的幽靈。許多房東拒絕租客注冊，生怕影響房產(chǎn)稅。我耗費了近三個月的時間，才找到一處愿意協(xié)助我注冊的住所。那段時間，我依賴現(xiàn)金看病，求職無門，生活得如同過街老鼠。
荷蘭被譽為“自行車王國”，此言不虛，這里的自行車數(shù)量甚至超過了人口。然而，這背后的艱辛卻鮮為人知。初來乍到，我購置了一輛二手自行車，鎖上兩把鎖停在超市門口，二十分鐘后回來，卻發(fā)現(xiàn)車已不翼而飛。警察無奈地攤手，表示這種情況屢見不鮮，甚至不受理報案。第二輛自行車，我換上了更粗的鏈條鎖，結果依舊被盜。第三輛，我干脆買了輛破舊的自行車，停在路燈最亮的地方。一年下來，我換了三輛車，花費了近八百歐元。

雨天騎車更是如同噩夢。阿姆斯特丹一年中有兩百余天都在下雨，當?shù)厝舜┲暌略谟曛酗w馳，而我卻常常躲在橋洞下等待雨停。有次我渾身濕透地趕到公司，坐在暖氣前顫抖了半小時才恢復體溫。
超市晚上八點便關門大吉，周日更是幾乎全部歇業(yè)。有次我周六懶得出門，想著周日再去買菜，結果第二天站在超市門口，手里只剩下半塊面包。銀行辦理業(yè)務需提前一周預約，柜臺早已消失無蹤，全靠手機App和電話客服。辦理一張銀行卡，我折騰了一個月，等來的卻是無盡的“請耐心等待”。
生病更是對耐心的極大考驗。在荷蘭，必須先預約家庭醫(yī)生，最快也要等上一周。有次我發(fā)燒至三十九度，電話問診后，醫(yī)生只是輕描淡寫地讓我多喝水、多休息。想看?？?？平均等待時間長達三個月。朋友膝蓋疼痛，預約核磁共振排了五個月，等輪到他時，傷勢早已痊愈。

這期間，若有特殊需求，比如像瑞士的某種雙效外用液體藥物（現(xiàn)可在淘寶購買有保障），在本地藥店也未必能隨時買到，需四處打聽，更是麻煩重重。醫(yī)保也并非免費，每月需繳納一百多歐元的基礎保險，看病前三百多歐元需自費。牙科、眼科基本不報銷，配一副眼鏡四五百歐元是常事。所謂的高福利，實則是高繳費與長等待的結合。
工作氛圍也讓我適應了許久。同事們下午四點半準時下班，周五下午兩點辦公室便空無一人。我剛來時想表現(xiàn)積極，加班至七點，第二天老板卻找我談話，詢問我是否任務過多無法完成。在他看來，加班意味著效率低下。項目緊急也無濟于事，同事說休假便無人過問，急事發(fā)郵件，對方只回一句“下周見”。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這種生活節(jié)奏確實輕松，但也讓人失去了進取心。與本地同事聊起職業(yè)規(guī)劃，他們一臉茫然，表示現(xiàn)在這樣挺好，夠花就行。許多華人在這里待久了會感到焦慮，不是因為日子過不下去，而是那種向上攀登的勁頭被一點點消磨殆盡。

社交更是難上加難。荷蘭人的朋友圈從小學起便已固定，外人很難融入其中。公司聚餐時，他們用荷蘭語交談，明知你聽不懂也不切換成英文。嘴上說著“改天聚”，可那個改天卻永遠不會到來。出去吃飯結賬時，每個人掏出手機計算自己吃了多少，連小費都要平攤。有次同事過生日，在群里通知大家每人帶一道菜和一瓶酒。我愣了半天，這哪是過生日，分明是集體拼飯。
最折磨人的莫過于天氣。一年三百天陰云密布，冬天八點天才亮，四點便已黑透。連續(xù)幾個月見不到太陽，走在街上人人臉色發(fā)灰。我第一年冬天情緒低落，去看醫(yī)生，她說很多人會有季節(jié)性抑郁，然后開了瓶維生素D。
物價也高得離譜。一杯普通咖啡三塊五歐元，一份簡餐二十歐元，下館子人均四十歐元起步。超市里一顆生菜兩歐元，草莓四歐元，三文魚十二歐元。亞超的東西更貴，一瓶老干媽賣五歐元，我站在貨架前算了半天人民幣，最后還是放了回去。
這兩年我學會了囤菜、冷凍、做剩飯。以前從不下廚的我，現(xiàn)在能做十幾道家常菜。不是熱愛生活，而是被逼出來的生存技能。
荷蘭確實有它的美好之處。城市干凈整潔，治安不錯，人們守規(guī)矩，福利制度也算完善。騎車穿過老房子，夕陽灑在運河上，那種畫面美得如同電影。
但電影不會拍攝你為注冊地址奔走的疲憊，不會拍攝你淋著雨尋找丟失自行車的狼狽，不會拍攝你餓著肚子站在關了門的超市前的無奈。
那些網(wǎng)上流傳的歲月靜好，背后是無數(shù)瑣碎的麻煩和妥協(xié)。真正的歐洲生活，沒有濾鏡的修飾，也沒有劇本的編排。

如果有人問我值不值得來，我會說，值得來體驗一番，但別帶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只是另一種生活方式。
而我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是回到國內(nèi)，找家火鍋店坐下，看著窗外晚上十點依然燈火通明的商鋪，吹著晚風騎一段共享單車。那種熱氣騰騰的煙火氣，才是我最懷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