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Tess

公眾號| Tess外貿(mào)Club（Tess_2006）

我不喜歡瓊瑤的小說，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是厭惡的。

但我一直認為她是個很有才情的作家。

之所以忽然想到了她，是因為聽到了一首歌。

這首歌旋律其實不錯，但聽著聽著，歌詞讓我emo了，尤其是這一段：

姑娘為何你要放聲哭泣，
我在路那旁小河等你，
你心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我想緊緊地抱住你。

這幾句歌詞，如果非要表揚點什么，那就是“通俗易懂”。

但問題是，這太通俗了，毫無美感。

畫面倒是有，只是粗糙得毫無節(jié)制，更談不上留白。

這樣的歌詞，讓人想起的不是詩意橋段，而是村姑跑到河邊和一個農(nóng)村小伙幽會。

從頭到尾，沒有一點轉(zhuǎn)折和含蓄，明明很喜歡旋律，卻沒有再聽一遍的欲望。

對比瓊瑤寫的歌詞，這種“口水歌”顯得特別單薄，詞義淺顯，畫面粗糙，節(jié)奏僵硬，毫無象征。

我們這些吃過“細糠”的80后，再聽這些歌詞，常有一種審美上的荒涼感。

想到一個客戶跟我說過的話：

“我以前很喜歡美國流行歌，旋律動聽。直到我學會了英文，聽懂了歌詞……”

他沉默了幾秒，嘆了口氣，那種無奈，我完全懂。

隨便拿瓊瑤寫的一首歌為例，《情深深雨濛濛》：

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樓臺煙雨中？
記得當初你儂我儂，車如流水馬如龍。
盡管狂風平地起，美人如玉劍如虹。
情深深雨濛濛，世界只在你眼中。
相逢不晚為何匆匆？ 山山水水幾萬重。
一曲高歌千行淚，情在回腸蕩氣中。
情深深雨濛濛，天也無盡地無窮。
高樓望斷情有獨鐘，盼過春夏和秋冬。
盼來盼去盼不盡，天涯何處是歸鴻。

這不是歌詞，是詞，是詩，是藝術，底色就是古詩詞的血脈。

1. 多少樓臺煙雨中

出自杜牧《江南春》：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瓊瑤將這句詩作為全曲的主旋律反復吟詠，不再是感懷歷史，而是寄情于江南煙雨中的愛戀與迷蒙。

她不僅引用，更是重構語境，讓古意煥發(fā)新情。

2. 你儂我儂，車如流水馬如龍

“你儂我儂”出自元代關漢卿《救風塵》：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

“車如流水馬如龍”則出自李煜《望江南》。

前者寫纏綿情意，后者描繪盛世繁華。

瓊瑤將兩者拼接得天衣無縫，一句，便寫盡了當年的熱烈與繾綣。

3. 盡管狂風平地起，美人如玉劍如虹

“狂風平地起”見蘇軾《赤壁賦》：

狂風驟起，浪卷千堆雪。

“美人如玉劍如虹”則出自龔自珍《夜坐二首》：

萬一禪關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

美人與寶劍并置，一柔一剛，情感張力十足。

在今天，能把“愛”寫得如此鏗鏘者，幾乎絕跡。

4. 相逢不晚為何匆匆，山山水水幾萬重

讓人想起納蘭性德《長相思》中的：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這也讓我聯(lián)想到蘇軾《江神子》：

既相逢，卻匆匆。

重新編排的歌詞，讓人深深感到情感總是來不及安頓，就倉促別離。

越寫越輕，卻越讀越沉。

5. 高樓望斷情有獨鐘

“高樓望斷”源于晏殊《蝶戀花》：

高樓目盡欲黃昏，梧桐葉上蕭蕭雨。

“情有獨鐘”雖是現(xiàn)代詞語，但嵌入后毫無違和。

古典意境配上現(xiàn)代表達，雅俗共構，美得恰到好處。

6. 天涯何處是歸鴻

可能是化用了杜牧“天涯何處無芳草”的反意，但意象則更貼近“歸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

歸鴻，是漂泊者的哀音，是愛而不得的化身。

我曾說過，自己的情感閾值越來越高，貌似變得鐵石心腸，冰冷麻木。

但或許，問題并不在我。

而是這個時代，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真正觸動我了。

今天的歌詞，套個旋律，湊幾句押韻的字，重復三遍副歌，就能發(fā)歌、上熱搜、刷抖音。

寫詞這件事，從雕琢情感，變成了生成內(nèi)容；從“慢燉”，變成了“沖泡”。

就像如今的餐廳不再做飯，改用預制菜；

影視劇不再寫劇本，全靠流量臉；

而歌詞，也不再寫詞了，只做“口播段子”。

瓊瑤的才情，正在成為絕響。

你可以不喜歡她的小說，但她的歌詞，確實代表了一個時代對“美”的執(zhí)著。

如今，真正能寫出“情在回腸蕩氣中”的詞人，越來越少。

我們可能不缺旋律，不缺高音，不缺剪輯軟件，

但，我們真的越來越缺一個詞人，

靜靜坐在窗邊，

醞釀一句能讓人落淚的歌詞，

以及那些歌詞里，藏著的靈魂。

現(xiàn)在，還有誰在這樣寫詞呢？

像我這種唐詩宋詞的狂熱愛好者，

在初中階段就能熟背《唐詩三百首》《宋詞選》的文青，

如今滿腦子裝的，都是詢盤、談判、出貨、參展。

偶爾回頭，才有慘驚鴻一瞥，
看到那些書躺在書架的角落，
書上的灰塵像曠夫怨女的眼神，
默默地提醒我：你已經(jīng)很久沒理我了。

真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