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AI生成

在算力需求與能源轉型雙重壓力下，將傳統(tǒng)能源基礎設施轉化為數字經濟資產，已成為能源公司與科技巨頭的共同目標

文｜《財經》研究員 馬銘澤

編輯｜馬克

隨著AI帶動算力需求爆發(fā)，歐美出現將退役煤炭發(fā)電廠直接改造為數據中心的趨勢。

這種合作一方面讓科技公司直接使用部分舊電廠設備以節(jié)省資金，另一方面能壓縮審批程序，在更短時間完成數據中心的建設。與此同時，電力企業(yè)也能盤活閑置資產，減少關閉煤電廠所造成的損失。

煤電廠改造數據中心成為趨勢

大型數據中心對電力的需求極為龐大且持續(xù)。據國際能源署（IEA），2024年全球數據中心耗電量約為415太瓦時，到 2030 年將增至945太瓦時，年均增長率約15%。其中，AI驅動的加速型服務器耗電增速更高，每年可達30%。

在此背景下，科技公司迫切需要快速獲得電力供應。能源經濟與金融分析研究所（IEEFA）預測，到2030年美國累計退役煤電廠比例接近64%，同時，歐洲自2005年以來已有190座燃煤電廠關停，目前仍在運行的153座也將于2038年前關停。大批煤電發(fā)電設備由此騰出，為數據中心提供了寶貴的選址機會。

對電力公司而言，這也是一筆劃算的生意。煤電廠關停往往面臨高達數千萬至上億美元的拆除成本，但引入科技公司建設數據中心可以帶來新的收入。法國Engie、德國RWE、意大利Enel等歐洲能源公司都希望借此趨勢，與運營方簽訂長期電力供應協(xié)議，將可再生電力賣給科技公司。RWE集團全球合作事務負責人Simon Stanton認為，此類交易遠不止出售一塊閑置土地，更在于建立起穩(wěn)定、長期的業(yè)務關系，為電力企業(yè)帶來高利潤的長期合同，有助于分擔基礎設施投資風險。

谷歌在2015年開創(chuàng)了煤電廠改數據中心的先例，在美國阿拉巴馬州一座即將關閉的燃煤電廠廠址上建設其第14個全球數據中心。三年后，數據中心投入運營，總投資額超過10億美元。燃煤電廠運營逾半個世紀積累的龐大基礎設施并未因關停而作廢，反而成為數據中心可靠運行的保障。

通過與地方電力公司田納西河流域管理局（TVA）簽訂長期可再生能源購電協(xié)議（PPA），谷歌得以利用原電廠的電網接口，引入光伏電力為數據中心供電，最終實現了100%可再生能源供電的目標。這一成功范例提振了業(yè)內信心，此后歐美關于利用退役電廠發(fā)展數據中心的案例日益增多。

近期，美國房地產咨詢巨頭仲量聯行（JLL）正積極參與這類改造項目。數據中心交易負責人Tom Glover2025年8月接受路透社采訪時表示，JLL目前在歐洲推進多個舊電廠改數據中心的項目，其中包括在德國一座退役燃煤電廠廠址上建設規(guī)模高達2.5吉瓦的數據中心園區(qū)，以及在英國為某大型科技客戶選址的四個數據中心項目。這些項目的具體客戶多未公開，但業(yè)內普遍認為是云計算巨頭在幕后推動。

在英國，位于約克郡的德拉克斯發(fā)電站（Drax Power Station）曾是歐洲最大的燃煤電廠。隨著煤電逐步退役，如今部分機組已改為生物質發(fā)電。德拉克斯集團正尋求為廠區(qū)閑置土地找到新出路。公司在2025年2月的交易信息中披露，已經與多家數據中心開發(fā)商展開積極接觸，計劃在廠區(qū)內共址建設大型數據中心。

德拉克斯發(fā)電站在選址上具備顯著優(yōu)勢，廠區(qū)占地超過1200英畝，不僅直接連入英國國家電網，還擁有冷卻塔和對烏斯河的長期取水權，可以滿足高密度服務器的大規(guī)模冷卻需求。同時，廠址緊鄰高速公路，距離利茲-布拉德福德城市群僅數十公里，交通和通信條件優(yōu)越。

在供電模式上，德拉克斯的方案并非單純出售土地，而是依托其自有電力資產與能源布局。集團提出表后儲能（behind-the-meter）模式，即數據中心可由園區(qū)內生物質機組提供可再生基荷電力，再通過PPA引入其他新能源電力，以實現快速上電和降低輸電成本。

審批速度、冷卻水和電力：數據中心如何借力？

舊煤電廠之所以對數據中心具有巨大吸引力，是因為其能夠高效獲得規(guī)劃許可。

在歐美土地規(guī)劃中，棕地（Brownfield）指曾經被工業(yè)或能源設施使用過，現已退役的土地，相對于綠地（Greenfield）的未開發(fā)土地。棕地由于已有電力、供水、交通和通信等基礎設施，同時用地性質通常已劃為工業(yè)用途，因此項目審批會快得多。美國環(huán)保署（EPA）甚至專門設立了“棕地項目”，為工業(yè)廢棄地再利用提供資金和政策支持。

棕地往往早已被劃定為工業(yè)用地，用地規(guī)劃和環(huán)境影響評價基礎工作齊備，新項目無需經歷從農業(yè)或自然用地轉為工業(yè)用途的漫長審核。許多歐美國家的新建數據中心項目在選址審批上屢屢受阻，原因包括當地社區(qū)擔憂噪音、景觀破壞，以及嚴格的環(huán)境法規(guī)要求等。相較煙囪林立、污染嚴重的燃煤電廠，數據中心既安靜又清潔。因此，對一個已經運營幾十年的煤電廠進行再開發(fā)，往往更容易獲得當地支持。

除去效率優(yōu)勢之外，數據中心還能直接利用舊煤電廠的遺留基礎設施，節(jié)省大量時間和資金成本。

其中最關鍵的是緩解電力接入瓶頸。大型數據中心耗電驚人，動輒需要數百兆瓦到吉瓦級的電力容量。在歐洲，由于電網容量緊缺、新建高壓線路和變電站的審批施工周期長等因素，從申請接入容量到真正獲得供電，可能需要等待數年到十年之久。

如果利用退役電廠的現有電網接入點等待時間可大幅縮短。原電廠本已是大型電力樞紐，變電站和高壓線直接連入主網，容量往往高達數百兆瓦以上。在舊址上建數據中心，相當于繼承了電廠的“席位”，能夠快速獲得與電網的高容量連接，免去了從零建設輸電設施的漫長過程。微軟能源副總裁Bobby Hollis形象地稱之為速度即電力（speed to power），科技公司看重的正是能更快獲得所需電力供應，為了提早開始運營，這些公司寧愿投入更多選址精力，選擇審批最快捷的路徑。

同樣重要的是冷卻設施。數據中心的服務器在運行時會產生巨大的熱量，需要使用大量的水來冷卻，冷卻系統(tǒng)能耗高達總能耗的約40%。傳統(tǒng)燃煤電廠的冷卻需求同樣極高，無論直接從江河湖海取水冷卻，還是修建冷卻塔循環(huán)水冷卻，廠址往往都毗鄰水源并具備完善的取水、排水基礎設施和冷卻設備許可。這些遺留的冷卻水系統(tǒng)正是數據中心可以加以利用的寶貴資產。在谷歌建設阿拉巴馬州數據中心時，當地官員聲明，現有的工業(yè)供水管線、泵站和冷卻塔等設備都為數據中心的散熱降溫提供了現成條件，避免了新建水處理和冷卻設施可能遭遇的審批和環(huán)境評估難題。

除了電力和水，舊電廠場址的其他配套條件也令數據中心開發(fā)商青睞。煤電廠面積廣闊，足夠容納多個大型數據中心機房建筑和配套設施。其中大多還連接了已鋪設光纖管線的鐵路或公路運輸線路，方便數據中心接入高速互聯網絡。

盡管舊電廠具備這些得天獨厚的條件，真正完成轉型的案例仍然稀少。目前來看，將退役煤電廠直接改造為數據中心仍處在起步階段，大部分項目仍停留在規(guī)劃或早期建設階段。至于這些項目最終能否實現降本增效，也還需要時間檢驗。

但可以確定的是，在算力需求與能源轉型雙重壓力下，將傳統(tǒng)能源基礎設施轉化為數字經濟資產，已成為能源公司與科技巨頭的共同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