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12月的一個寒夜，北京中南海燈火通明，劉少奇主持的衛(wèi)生工作匯報一直拖到深夜。會議室里反復出現(xiàn)的詞是“中醫(yī)”和“傳承”。那次討論，把“中西醫(yī)并重”的提法寫進了正式文件，也讓一位正在廣安門醫(yī)院做住院醫(yī)師的年輕人暗暗下定決心——他就是唐由之。

會后不久，衛(wèi)生部陸續(xù)開辦西醫(yī)離職學習班。各地醫(yī)生背著行李趕到北京，臨床、解剖、藥理樣樣都學。一時間，念針灸的口號、比金針撥障手法的場景，在協(xié)和舊樓的大走廊里此起彼伏。有意思的是，這股風潮把唐由之推向了更高的平臺，他很快被推薦去蘇州、南京做巡回講演，講的就是“金針撥障術(shù)”。

再往前追溯，唐由之出生于1926年，16歲拜陸南山為師，在江南小鎮(zhèn)守著一間不大的眼科診所，一天能看四五十個病號。師傅教他一句話：“看眼科，先看人心?！边@句話后來被他掛在辦公室墻上。試想一下，一個青年醫(yī)生如果沒有對患者的體貼，他再好的手法也難以到位。

1959年春天，唐由之在江蘇省人民醫(yī)院做了自己第一臺真正意義上的“金針撥障”活體手術(shù)，22名患者全部復明，震動了當時的醫(yī)療圈。論文發(fā)表后，他收到一摞外國同行的來信，請他去德國、英國做演示。他沒去，堅持“技術(shù)走出去可以，根要扎在自己土里”。

時間轉(zhuǎn)到1971年，毛主席在九大后連續(xù)生病，體力大不如前，視力也開始急劇下降。秘書張玉鳳回憶，那時毛主席已經(jīng)離不開放大鏡，一本《史記》要分成五冊才能勉強閱讀。工作人員心急如焚，卻不敢輕言開刀，因為老人家已是八十高齡。

1974年底，中央警衛(wèi)局秘密召集了北京、上海幾家大院的眼科專家在解放軍三○五醫(yī)院會診。會前，所有人只知道患者“年逾八旬、雙目成熟期白內(nèi)障”，名字屬絕對機密。唐由之在顯微鏡前比劃著自己改良的金針，胸中卻早有答案：對方多半是毛主席。

春節(jié)剛過，幾位警衛(wèi)員帶著簡單行李把唐由之請上了軍用飛機。有人悄聲說：“不用帶糧票?！碧朴芍睦镆粍?，果然奔赴杭州。見到毛主席那一刻，他還是愣住了——老人瘦削，衣服打著補丁，靠在沙發(fā)上幾乎抬不起頭。寒暄之后，毛主席來了一句玩笑：“小樓醫(yī)生，你那‘小樓’可住得下革命群眾？”

王海容遞來病歷，左眼晶狀體混濁度已達Ⅳ級，右眼稍輕。西醫(yī)會診給出的方案風險高，毛主席微微搖頭。唐由之的估算是“八成把握”，但他補了一句：“要用國產(chǎn)器械?！泵飨褚徽瘢骸皩Γ∫粋€進口的都不用！”

器械很快從蘇州、上海連夜趕制：手術(shù)椅、金針、鑷子、晶體勺，全套八件，裝在黃布包里放進毛主席的書房。十天過敏試驗一切順利，可老人遲遲不點頭。直到7月的一個深夜，燈光昏黃，唐由之壯著膽子問：“主席，我們都準備好了，做嗎？”老人反問：“準備過程中，有問題嗎？”唐由之實話實說：“沖洗淚道時沒麻好，可能疼著您了?！泵飨笮?，揮手：“那就做！”

手術(shù)室就是書房，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推床到門口時，毛主席忽然低聲問：“音樂呢？”唐由之愣了，張玉鳳趕緊去拿錄音機?！稘M江紅》彈詞一響，氣氛立刻緊繃又昂揚。細金針貼著角膜邊緣滑入，白內(nèi)障核被輕巧撥出，時間不過四五分鐘。包扎完畢，毛主席說：“這么快？我還以為沒開始。”外頭守著的周總理、鄧小平聽見消息，長舒一口氣。

術(shù)后第一天換藥，唐由之伸出三根手指：“能看見多少？”毛主席答：“三根！”他隨口要摘繃帶，被唐由之制止，兩人僵持了好幾分鐘，最后折中——特制透明眼罩，只遮不壓。深夜，老人摸索著寫下魯迅悼念楊杏佛的詩，交到唐由之手里：“留個紀念?！蹦菑埣?，如今仍保存在唐家。

恢復期間，毛主席常邀唐由之談書論史。一次讀到南宋詞人的“吊古”句子，老人竟淚流不止，情緒久久難平，唐由之站在旁邊不敢插話，生怕影響切口愈合。三天后，眼罩拆除，視野重現(xiàn)，毛主席第一句話是：“好，能再讀書了?！?/p>

1975年秋，唐由之結(jié)束了三個月的貼身護理，離開中南海前合影留念。毛主席握著他的手：“明年把右眼也做了。”然而1976年9月9日，老人猝然離世。唐由之獲悉噩耗，整整一天坐在辦公室沒有說話，桌上那支刻著“由之”二字的自制金針靜靜躺著，沒有再被使用。

此后多年，唐由之被派往朝鮮、非洲援外，仍堅持用國產(chǎn)器械。他常提起那晚《滿江紅》的旋律，說那是自己一生最短卻最難忘的四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