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相伴明月行

管恒慶

月亮走我也走,月亮代表我的心。月亮是李白的朋友,李白是月亮的寵兒。李白的一生和月亮有著不解的情緣。他把人生的喜怒哀樂,都訴之于月,托知于月,和月同喜,與月共憂。

一

月亮,帶給李白無限的遐想,引出了他對宇宙、對人生的叩問。

古朗月行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

仙人垂兩足,桂樹作團團。

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

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

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

陰精此淪惑,去去不足觀。

憂來其如何,凄愴摧心肝。

兒時的光陰,我是多年的天真爛漫,對月亮稚氣的認識,將它呼著白玉盤,又懷疑是瑤臺仙人的明鏡飛到了天上。當月亮初生的時候,我先看見仙人的兩只腳,然后逐漸看見仙人和桂樹的全形,看見一輪圓月,看見月中白兔在搗藥,請問它是在搗給誰吃的?

少時的那輪圓月,與李白相伴;或許就是童年的一瞥,讓月亮伴隨了他的一生。

二

故鄉(xiāng)的明月,你永遠是那么美,那么亮,那么溫馨。

公元725年,24歲的青年李白從故鄉(xiāng)出蜀,滿懷著對未來的憧憬,寫下了這首告別故鄉(xiāng)月亮的詩歌。

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fā)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相比其他地方的月亮,故鄉(xiāng)的月亮最容易引發(fā)人的思鄉(xiāng)之情;尤其是秋高氣爽夜晚的月亮,也最容易進入到詩人的心里。

峨眉山前,懸掛著半輪明月,它的影子倒映在平羌江水之中,呈現(xiàn)出一幅流動的畫面:江水悠悠,波光粼粼,那流光溢彩的月亮,呼之欲出。李白夜晚乘舟出發(fā),離開清溪直奔三峽。故鄉(xiāng)的月亮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李白此行就是要告別故鄉(xiāng);雖然對天上的故鄉(xiāng)月亮戀戀不舍,但是卻擋不住小船奔向渝州的行程。

現(xiàn)實碰壁,理想受傷,望月懷遠,故鄉(xiāng)的月亮最親切。

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因為現(xiàn)實的失意,因為思念家鄉(xiāng),常常把異鄉(xiāng)井欄上的月光看成潔白的霜。凄清而寒冷的異鄉(xiāng)的夜晚,唯有月亮給李白帶來慰籍。一抬頭一低頭之間,理想與落寞相逢,牽掛與思念接軌。月光下的思鄉(xiāng)者,沒有多余的動作,居然編織了一幅意味雋永的月夜思鄉(xiāng)圖.

三

戰(zhàn)爭的殘酷無情,妻子和丈夫的生離死別,已經(jīng)變成了刻骨銘心的思念。在詩人的眼中,月亮則是思婦的安慰,懷想的寄托。

玉階怨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怨深,夜深。思婦不禁幽獨之苦,似月憐人,似人憐月;而如果人不伴月,則無物可以伴人。月無言,人無語。思婦有無限言語,唯有明月可以理解。

在這個月夜,月亮代表的是對征夫的相思。

子夜吳歌?秋歌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這一輪月亮既是清涼的秋月,又代表了長安婦女的思念之心。秋夜懷思遠征邊陲的良人,希望早日結束戰(zhàn)爭,丈夫免于離家到邊關。她們把對丈夫的思念,對戰(zhàn)爭的厭惡,全部放進搗衣聲里。

四

詩人孤獨的時候,痛苦的時候,明月是他最好的陪伴。

月下獨酌?其一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舉杯向天,與月共飲,對影三人,其實只是詩人心情過于惆悵:一人孤獨,二人冷清,醉后眼觀影子竟然成了三個。明明是一個人獨酌,卻變成了三人聚會。

月圓之夜,本應該是全家團圓的日子,李白卻只能一個人獨飲,反襯出他對家鄉(xiāng)和親人的思念?！皩τ俺扇恕钡幕糜X,又表現(xiàn)出李白苦中作樂、自娛自樂的樂觀豁達的精神。

人生途中,真正感人的,不是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在人生失意之時,月亮也給了李白深情的慰籍。當李白被流放夜郎時,故鄉(xiāng)的明月對他充滿了綿綿之情。

峨眉山月送蜀僧晏人入京

我在巴東三峽時,西看明月憶峨眉。

月出峨眉照滄海,與人萬里長相隨。

五

在李白的心目中,月亮永遠純潔美好,溫暖光明。

公元759年秋,李白遇赦從江夏至岳陽,欣賞洞庭湖美景。他興致勃勃,幻想聯(lián)翩,恍如入仙境。

與夏十二登岳陽樓

樓觀岳陽盡,月迥洞庭開。

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

云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這時候詩人正遇赦,心情輕松愉快,眼前的景物被賦予生命,也顯得有情有義,和詩人分享著歡樂和喜悅。

南飛的大雁帶走了我憂戚煩悶的心情,遠處的山峰銜來了一輪美好的明月。在高入云端的樓上下榻設宴,在天上推杯換盞,暢飲美酒,醉后一陣陣涼風起來,袖帶旋回。

六

月亮是李白的知心朋友,也是李白的化身。

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

楊花落盡子規(guī)啼,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友人王昌齡從江寧丞被貶為龍標縣尉,李白在揚州聽到此消息,他借明月抒發(fā)旅思懷遠,托明月寄語深情,讓明月作為自己的化身,伴隨友人一直到夜郎以西邊遠荒涼的地方。

金陵城西樓月下吟

金陵夜寂涼風起,獨上高樓望吳越。

白云映水搖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

月下沉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

解道澄江凈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

月夜的景色多美好,高空垂落的露珠,在月亮的映照下,像珍珠般晶瑩,仿佛從月亮中滴出;在涼風的吹拂下,長江就像白色的綢緞帶在飄動。

李白登上金陵城西樓遠眺,在月光下沉吟,久久不歸。知音稀少,陪伴他的只有這輪明月。這一輪明月,對李白來說,是朋友,是安慰,是陪伴,是思緒……

七

明月,是詩人抒發(fā)志向的載體,也是詩人唱響心聲的理想。

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云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李白年輕氣盛,裘馬輕狂: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李白以振翅高飛的大鵬自喻,不與世俗合流。他在困境中奮起,不服輸,不放棄。他希望有一個展示自己的平臺,實現(xiàn)自己的遠大理想?！渡侠铉摺愤@首詩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

世人見我恒殊調,見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猶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雖然李白的理想很豐滿,但是現(xiàn)實卻很骨感。在長安做官期間,李白因得罪了權貴,他們在皇帝面前進讒言,玄宗只好禮送李白出長安。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李白一吐長安三年的郁悶之氣。天外飛來之筆,點亮了人生境界:對于名山仙境的向往,是出之于對權貴的抗爭,他唱響了封建社會中多少懷才不遇的人的心聲。

八

那輪高掛在天空中的明月,伴隨著李白度過了懵懂的少年,奮斗的青年,孤寂的中年,無奈的老年。甚至,月亮會在李白人生最后的時刻,賦予他一抹也是永遠的詩情畫意。

清人王琦《李太白年譜》(王注本,卷三十五)曾作轉引:《摭言》曰:“李白著宮錦袍,游采石江中,傲然自得,旁若無人,因醉入水中,捉月而死”。

月亮是李白的詩魂,而李白又將中國的月亮文化推向成熟的峰顛。皎月千里,窗前庭院,山川溪谷,松林竹叢,湖畔江岸,詩人精心品味,想落天外。或悲或喜,亦哭亦笑;時吟嘯抒懷,偶黯然神傷;法自然之天趣,得宇宙之空靈……月與李白,構成了千載佳話,萬世景觀。月之于李白,一如菊之于陶淵明,梅之于陸放翁。

盡管月在李白詩中變幻無窮,但月亮始終照著詩人的身影,照著詩人的足跡,照著詩人的心靈,伴隨詩人走過了坎坷人生路。

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管恒慶(網(wǎng)名管管,副高職稱,教育工作者,成都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近年發(fā)表散文、詩歌50余萬字。著有《隨感集》《美迪集》《故鄉(xiāng)情緣》等)

配圖: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