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考資料:《上海電影志》《中國電影年鑒》《上海文藝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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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3月的上海,春寒料峭。

奉賢五七干校傳來一個消息,上影廠的兩位演員要結(jié)婚了。

男方59歲,女方47歲,都是二婚。更特別的是,女方還帶著三個半大的兒子。

這場婚禮辦得極其簡單,女方只買了一包大白兔奶糖分給同事們,就算是通知大家了。沒有婚宴,沒有儀式,只有劇團領(lǐng)導(dǎo)的口頭批準。

婚后不久,兩人去了趟桂林,算是度蜜月。照片上,他們穿著樸素的干部服,站在漓江邊,臉上卻洋溢著笑容。

這段從苦難中生長出來的婚姻,會給兩人的后半生帶來什么,誰也說不準。

【1.童星時代的光芒】

1928年7月15日,嚴慧秀出生在上海一個普通家庭。那個年代的上海,電影產(chǎn)業(yè)正蓬勃發(fā)展,無數(shù)孩子被父母送進片場試鏡,希望能成為明星。

1938年,10歲的嚴慧秀被導(dǎo)演張石川看中。

當時正在籌拍一部古裝片《李三娘》,需要一個機靈的小演員扮演劇中的孩子"咬臍郎"。雖然是女孩子,可嚴慧秀反串起男孩來毫不違和。

這部戲的主演是周璇和舒適。

周璇那時已是影壇的當紅明星,舒適也正處于事業(yè)上升期。小小的嚴慧秀在兩位大明星的戲里,居然演得有模有樣。

拍戲期間,23歲的舒適對這個小姑娘照顧有加。

他教她怎么走位,怎么找鏡頭感,休息時還帶她到處玩。那時的嚴慧秀還不知道,這個大哥哥會在幾十年后成為自己的丈夫。

張石川很欣賞這個小演員,給她起了個藝名叫"鳳凰"。

他說,希望這孩子將來能比胡蝶飛得更高。胡蝶是當時最紅的女明星,這個期望可不算小。

1939年,鳳凰正式成為國華影片公司的簽約童星。那幾年,她跟周璇合作了許多影片,大多扮演周璇的女兒或丫鬟。

《新地獄》《黑天堂》《小俠女》《西廂記》《梅妃》《金玉滿堂》《火中蓮》《博愛》,一部接一部。

到了1942年,鳳凰進入華影公司,同時在中華、大同、光華、中聯(lián)等多家公司拍戲。

她演過《李阿毛系列》,演過《快樂天使》,演過《夫婦之道》。當時的影評人說,國華公司只要拍有兒童角色的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鳳凰。

那幾年,鳳凰和胡蓉蓉、陳娟娟并稱"影壇三大童星"。

后來胡蓉蓉息影,陳娟娟也逐漸減少拍戲,鳳凰幾乎成了童星里的獨苗,不論古今男女角色,都由她一人擔當。

1945年,鳳凰從上海中國中學(xué)高中肄業(yè)。她本可以繼續(xù)讀書,可那時電影公司給的片酬不低,家里也需要這筆收入。十幾歲的少女,已經(jīng)開始為生計奔波。

抗戰(zhàn)結(jié)束后,原國華影業(yè)的柳氏兄弟重新組建了"國泰"和"大同"兩家公司,邀請鳳凰出演《天從人愿》《丹鳳朝陽》等影片。

拍《丹鳳朝陽》的時候,鳳凰已經(jīng)長成了大姑娘,不再是那個扮演小孩的童星了。

就在這段時間,她的人生出現(xiàn)了轉(zhuǎn)折。

國華影業(yè)的老板柳中亮一直很喜歡鳳凰,覺得這孩子性格好,懂事又努力。

他甚至把鳳凰認作干女兒。既然是干女兒,柳中亮就想著讓她嫁進柳家,做自己真正的兒媳婦。

柳中亮有幾個兒子,其中二兒子柳和鏘還沒成家。柳中亮覺得鳳凰配自己兒子正合適,就開始撮合這門親事。

1946年,18歲的鳳凰嫁給了柳和鏘。

對于平民出身的鳳凰來說,這門婚事簡直是飛上枝頭變鳳凰。

柳家在上海灘經(jīng)營著三家電影公司,是真正的影業(yè)世家。嫁進柳家,意味著從此衣食無憂,再也不用為生計發(fā)愁。

婚后不久,鳳凰就息影了。她只在婚后拍了兩部電影,就徹底退出了銀幕。

那時她才18歲,演藝事業(yè)正該大展宏圖的年紀,卻選擇了回歸家庭。

從1946年到1949年,鳳凰過上了豪門少奶奶的生活。

她住在花園洋房里,有傭人伺候,不用為錢發(fā)愁。柳和鏘對她也不錯,兩人感情和睦。

這幾年里,鳳凰陸續(xù)生下了三個兒子。

有了孩子后,她更加專注于家庭,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相夫教子上。那時的她大概想不到,這樣安穩(wěn)的日子,會在十幾年后徹底改變。

【2.時代洪流中的沉浮】

1949年后,上海的電影業(yè)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私營電影廠逐漸被合并,最終成立了國營的上海電影制片廠。鳳凰雖然已經(jīng)息影多年,可她畢竟是有名的童星,還是被安排進了上影的體制內(nèi)。

1949年,鳳凰短暫復(fù)出,在幾家私營電影廠拍了兩部戲�？珊芸爝@些私營廠就被合并了,她正式成為上影演員劇團的一員。

本以為能重回銀幕,現(xiàn)實卻很殘酷。上影廠演員太多,出產(chǎn)的電影卻不夠,大家都在排隊等戲拍。

而且,那個年代提倡的是工農(nóng)兵形象,像鳳凰這種舊時代的童星,戲路根本不對。

整個50年代,鳳凰幾乎處于半賦閑狀態(tài)。她偶爾能接到一些小角色,可大部分時間都沒戲可拍。

那幾年,她常去探望老搭檔周璇。兩個曾經(jīng)的童星,如今都已人到中年,坐在一起聊起往事,不勝唏噓。

1958年,鳳凰被調(diào)入上影廠,終于有了些工作機會。她陸續(xù)參演了《魯班的傳說》《香飄萬里》《長虹號起義》《喬老爺上轎》《英雄小八路》《春風(fēng)楊柳》《蠶花姿娘》等影片。

不過這些戲里,她演的都是些不起眼的配角,跟當年的風(fēng)光完全沒法比。

可鳳凰沒有抱怨。能有戲拍就不錯了,她珍惜每一個機會。

家里有柳和鏘支撐著,她不用為生計發(fā)愁,拍戲更多是為了不讓自己的演藝生涯徹底荒廢。

可好景不長。

60年代初,形勢變了。作為舊時代的資本家,柳家首當其沖受到了沖擊。

各種審查接踵而至,柳和鏘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白天要去參加各種學(xué)習(xí)班,晚上回家還要寫檢查,整個人被折磨得憔悴不堪。

柳家的生意停了,財產(chǎn)被查封,往日的風(fēng)光不復(fù)存在。柳和鏘本來身體就不太好,經(jīng)過這番折騰,更是雪上加霜。

1964年,柳和鏘病逝。

那一年,鳳凰36歲,突然從富太太變成了寡婦。

更糟的是,她還要獨自撫養(yǎng)三個兒子。大兒子十幾歲,小兒子才幾歲,都需要她操心。

失去了柳家的庇護,鳳凰只能靠自己在上影廠的那點微薄工資過活。

三個孩子要吃飯,要上學(xué),要穿衣,樣樣都要花錢。她省吃儉用,把所有的錢都用在孩子身上。

那段日子有多艱難,只有鳳凰自己知道。

一個寡婦帶著三個孩子,在那個年代要承受多少異樣的眼光,要面對多少生活的壓力�？伤е劳α诉^來,沒有被擊垮。

1964年柳和鏘去世后,鳳凰還有一件事要處理。柳家的房產(chǎn)需要分割,按理說她作為柳和鏘的妻子,有權(quán)繼承一部分財產(chǎn)。

可鳳凰主動放棄了繼承權(quán),只要了5萬元的補償款。

這筆錢對當時的鳳凰來說不算少,可跟柳家的家產(chǎn)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有人說是她不想跟柳家的其他人糾纏,有人說是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夠幸運了。

不管怎樣,這5萬塊錢,成了她僅有的積蓄。

到了特殊時期,鳳凰的日子更難了。

她作為舊時代的演員,理所當然地被劃入了需要改造的對象。1970年前后,她被下放到奉賢五七干校,從事體力勞動。

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帶著三個半大的孩子,在干校里種地、挑糞、修水渠。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干到天黑才能回去休息。手上磨出了泡,肩膀壓出了血痕,可她不敢叫苦,只能默默堅持。

三個兒子也跟著她一起受苦。大兒子已經(jīng)能幫著干活了,可小兒子還小,身體又弱,常常生病。

鳳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無能為力。

就在鳳凰最艱難的時候,她在干校里遇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她認識,而且認識了很多年。

當年在《李三娘》劇組,他是主演,她是小配角。三十多年過去了,兩人在這樣的境遇下重逢,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個人,就是舒適。

【3.干校歲月里的重逢】

舒適的遭遇,跟鳳凰有些相似。

1916年4月19日,舒適出生在北平,原名舒昌格,祖籍浙江慈溪。

他的父親舒石父畢業(yè)于日本士官學(xué)校,是清朝第一批官費留日學(xué)生。這樣的家庭背景,讓舒適從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1937年,舒適加入青鳥劇社,開始演話劇�！独子辍贰度粘觥贰恫灰钩恰�,他在舞臺上演得有聲有色。

1938年,他主演了個人首部電影《歌兒救母記》,正式踏入影壇。

1939年,舒適與周璇搭檔主演了《李三娘》,這部戲讓他一炮而紅。

接下來的幾年,他陸續(xù)主演了《白衣天使》《銀海春秋》《長相思》《春之夢》《浮生六記》《清宮秘史》等影片,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男演員之一。

1942年,舒適與著名影星慕容婉兒結(jié)婚。

慕容婉兒也是當時的大明星,兩人的婚禮在上海灘轟動一時�；楹�,慕容婉兒為舒適生了一兒一女。

到1948年,舒適已經(jīng)在42部影片中擔任主要角色,還自己編導(dǎo)了《地老天荒》《苦兒天堂》《母親》《秋之歌》《蝴蝶夢》等影片。

他不僅是演員,還是導(dǎo)演和編劇,在影壇的地位相當穩(wěn)固。

1949年后,舒適從香港回到上海,擔任上海電影制片廠的演員和導(dǎo)演。

1952年,他主演了戰(zhàn)爭片《雞毛信》。1958年,他主演并導(dǎo)演了古裝片《林沖》,這部戲被認為是他表演藝術(shù)的巔峰之作。

1961年,舒適在電影《紅日》中飾演國民黨師長張靈甫。

這個角色讓他家喻戶曉,至今很多人提起舒適,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紅日》里的張靈甫。

本來事業(yè)蒸蒸日上,可特殊時期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舒適因為出演過《清宮秘史》《紅日》等被認為有問題的影片,成了被批判的對象。

他被隔離審查,白天要接受批判,晚上要寫檢查,日子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更大的打擊還在后面。1970年,妻子慕容婉兒因患癌癥去世,留下舒適和一雙兒女。

女兒舒蓉當時在上海戲劇學(xué)院工作,兒子舒隆治也已經(jīng)成年,可失去妻子的痛苦,還是讓舒適難以承受。

沒過多久,舒適也被下放到奉賢五七干校。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演員,要在干校里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

白天要下地干活,晚上還要參加學(xué)習(xí),身體和精神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舒適本來就清瘦,經(jīng)過這番折騰,更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在干校里,舒適遇到了鳳凰。

兩人都認出了對方。當年在《李三娘》劇組,舒適還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鳳凰只是個十歲的小女孩。

如今三十多年過去,舒適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鳳凰也成了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中年婦人。

兩人偶爾會碰面,打個招呼,聊上幾句。

漸漸地,他們發(fā)現(xiàn)彼此的遭遇竟如此相似——都失去了配偶,都被下放到干校,都在艱難地掙扎著活下去。

舒適知道鳳凰一個人帶三個孩子不容易。干校的伙食很差,大家都吃不飽。

舒適有時能弄到些營養(yǎng)品,就會想辦法送給鳳凰。

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可能就是幾個雞蛋,一袋奶粉,可在那個年代,這已經(jīng)是很珍貴的禮物了。

鳳凰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她會做些小菜,送給舒適。

有時候弄到了點好吃的,也會分給舒適一些。兩個孤獨的人,在苦難中給予彼此溫暖,這份情誼漸漸變得不一樣了。

鳳凰的小兒子那時身體不好,得了肝炎。

在干校那種條件下,能有什么好的治療?鳳凰急得團團轉(zhuǎn),舒適知道后,三天兩頭去探望孩子,還想辦法弄來一些藥。

這種關(guān)心,讓鳳凰非常感動。她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已經(jīng)很多年沒人這樣關(guān)心過她了。舒適的溫柔體貼,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而舒適,也在鳳凰身上找到了精神寄托。失去妻子后的孤獨,在繁重勞動中的疲憊,都在跟鳳凰的相處中得到了慰藉。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離不開這個女人,越來越在意她的喜怒哀樂。

上影廠演員劇團的其他人也看出了端倪。

大家都覺得,這兩個人挺合適的,不如撮合撮合。劇團的領(lǐng)導(dǎo)鐵牛是個熱心腸,特意找到舒適和鳳凰,鼓勵他們走到一起。

舒適那時59歲,鳳凰47歲。兩個半百的人,還能重新開始嗎?

他們想了很久,最終決定試試看。反正都已經(jīng)這樣了,還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有個人相互扶持,總比孤零零一個人強。

1975年3月1日,舒適和鳳凰正式結(jié)婚。

婚禮辦得很簡單,簡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鳳凰買了一包糖,在劇團辦公室分給大家,就算是通知所有人了。

同事們紛紛祝賀,都說這是好事,兩個人終于有了依靠。

可也有人私下議論。說舒適是大明星,怎么娶了個帶著三個兒子的寡婦?說鳳凰運氣真好,嫁給了舒適這樣的人。

這些閑言碎語,舒適和鳳凰都聽到了。可他們不在乎。

經(jīng)歷了那么多苦難,還有什么能擊倒他們?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他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婚后,舒適帶著鳳凰去了趟桂林,算是度蜜月。那是他們結(jié)婚后唯一的一次旅行。

在桂林,他們泛舟漓江,游覽山水,短暫地忘記了生活的艱辛。

回到上海后,兩人開始了共同的生活。舒適對鳳凰的三個兒子很好,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鳳凰也對舒適的一雙兒女盡心盡力,希望能得到他們的認可。

可事情沒有想象中那么順利。

舒適的女兒舒蓉,對這個繼母始終保持著距離。雖然表面上客客氣氣,可心里卻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在舒蓉心中,母親慕容婉兒才是父親唯一的妻子,鳳凰不過是后來者。

兒子舒隆治的態(tài)度也差不多。

他對鳳凰很禮貌,可那種禮貌是客氣的,是疏離的,不是家人之間應(yīng)有的親密。

鳳凰感覺到了這種隔閡,可她沒辦法。繼母本來就難當,更何況對方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場。

她能做的,就是對舒適好一點,對他的兒女再好一點,希望時間能化解一切。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道裂痕不但沒有隨著時間愈合,反而在幾十年后,變成了一道深淵,將她推向了痛苦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