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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人人都羨慕榮國府的潑天富貴,可沒人知道,住在這座金玉牢籠里,是什么滋味。
我叫林黛玉,是府里最受寵也最可憐的孤女,我的心為寶玉而跳,我的眼淚也只為他而流。
可當“金玉良緣”的說法傳遍府邸,我便成了那個多余的影子,除了哭,什么都不會。
一場大病,我沒死,但那顆多愁善感的心,卻好像被燒成了灰。
再看到他,我竟一滴淚也掉不下來了。
于是,在他們志得意滿、當眾宣揚天作之合的壽宴上,一道圣旨從天而降。
那一夜,榮國府的盛宴變成了一場天大的笑話,而我,親手翻開了自己人生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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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發(fā)了一場高燒,燒得人事不省。
在無邊無際的昏沉里,我做了一個很長、很真實的夢。夢里的我,已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這個寄居在榮國府、尚未及笄的孤女,而是一個淚已流干、油盡燈枯的瀟湘妃子。
那感覺太過真實,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正從我這具破敗的身子里一點點抽離。我孤零零地躺在瀟湘館冰冷的床上,屋外是呼嘯的北風,夾雜著細碎的雪粒子,敲打著窗紙,發(fā)出簌簌的聲響。屋
里沒有點幾盆炭火,冷得像個冰窖。紫鵑握著我的手,她的手心也是冰涼的,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我的手背上。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在這無盡的孤寂與寒冷中死去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喧囂聲,順著風的縫隙鉆進了我的耳朵。那是……鑼鼓聲,還有人的歡笑聲。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看向紫鵑,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紫鵑懂我的意思,她哭著說:“姑娘,你別聽……別聽……那不關我們的事……”
可那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熱鬧。就在這時,門簾“嘩啦”一聲被掀開,一股冷風灌了進來,帶著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是傻大姐,她滿臉通紅,跑得氣喘吁吁,一進門就興高采烈地嚷嚷:“林姑娘,天大的喜事!寶二爺……寶二爺娶寶姑娘了!好熱鬧?。〉教幎际羌t的,跟天上的晚霞一樣好看!”
“你給我出去!”紫鵑瘋了一樣撲過去,將她推出了門外。
可那句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劇毒的鋼針,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里。
寶二爺娶了寶姑娘……
金玉良緣……
原來,那些海誓山盟,那些“你放心”,那些“除了林妹妹,我誰也不要”的誓言,都只是孩童的囈語,風一吹就散了。
我感覺喉頭一陣腥甜,一股熱流不受控制地從胸口涌上來。我猛地張開嘴,“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胸前雪白的被褥,像一朵開在雪地里、絕望而凄厲的紅梅。
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紫鵑的哭喊聲越來越遠。我仿佛看到我那早逝的母親,她在遠處朝我招手,神情悲憫。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覺。不是疼痛,而是一種解脫,一種被全世界拋棄后的、極致的寒冷。
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我的中衣,黏糊糊地貼在背上,很不舒服。
“姑娘!你醒了!可嚇死我了!”紫"鵑和雪雁一左一右地撲了過來,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哭腔。
我環(huán)顧四周。還是那間熟悉的臥房,窗外是幾竿翠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墻上掛著我親手畫的山水,桌上擺著我常用的那套汝窯茶具。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緊致,還帶著少女獨有的、微微的嬰兒肥。我再看看自己的手,雖然纖細,但指節(jié)分明,掌心溫熱,并非夢里那雙只剩皮包骨頭的枯槁之手。
我……這是……回來了?
回到了那個噩夢開始之前?
“姑娘,你都燒了三天三夜了,凈說胡話,可把我們急壞了?!弊嚣N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眉頭緊鎖,顯然是心疼我又要喝這苦東西。
往常,我一聞到這藥味就會犯愁,總要推三阻四,或是要蜜餞,或是要寶玉來哄,才肯勉強喝下。
可今天,我看著那碗藥,眼神異常平靜。我一言不發(fā)地接了過來,甚至沒有試探溫度,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濃重的苦澀味在我的口腔里炸開,順著喉嚨一路燒到胃里。但這滋味,比起夢里心死成灰的滋味,簡直算得上是甘甜了。
紫鵑和雪雁都看呆了。
“姑娘……今天怎么……這么聽話?”紫鵑接過空碗,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抬起眼,看著她關切的臉,輕輕地說:“良藥苦口。紫鵑,我想活下去?!?/p>
是的,我想活下去。
前世,我以為愛情是我活著的全部意義。我把一顆真心捧出來,交給那個叫賈寶玉的男人。我為他笑,為他哭,為他耍小性兒,為他咳血。我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全都系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我以為,我們之間有“木石前盟”,是天定的緣分,是旁人無法介入的。
可結果呢?
結果是我淚盡而亡,他另娶她人。我成了榮國府繁華盛景下,一抹無足輕重的悲慘注腳。我用我的一生,成全了他的多情,成全了別人的金玉良緣。
我真是……傻得可憐。
我林黛玉,是巡鹽御史林如海的獨女,我父親曾是前科探花,一身傲骨,滿腹經(jīng)綸。我憑什么要在一個“親戚家”,為了一個靠不住的男人,把自己活成一個寄人籬下的可憐蟲?
我的命,是我爹娘給的。我不能再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白白葬送掉。
就在我暗自出神的時候,門口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接著,一個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
“林妹妹好些了嗎?我一聽你醒了,就趕緊過來了?!?/p>
寶玉來了。他穿著一件石青色的箭袖,外面罩著銀鼠坎肩,頭上戴著束發(fā)的金冠,眉目如畫,還是那副不染塵埃的富貴閑人模樣。他一進門,眼睛就亮晶晶地看著我,臉上滿是真切的喜悅。
他幾步走到我床邊,很自然地就要來摸我的額頭,又想拉我的手。
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往后縮了縮身子,避開了他的觸碰。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那雙總是含情脈脈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明顯的困惑和受傷。
“林妹妹,你怎么了?”
我平靜地看著他。這張臉,曾是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繞的。這張臉的主人,曾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扇缃裨倏?,我只覺得他眉眼間充滿了未經(jīng)世事的幼稚和被嬌慣出來的理所當然。
“我沒事,二哥哥?!蔽议_口,聲音還有些沙啞,但語氣卻是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客氣與疏離,“只是大病初愈,沒什么力氣?!?/p>
他似乎沒聽出我語氣里的變化,或者是聽出來了,卻不愿意相信。他又恢復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從懷里掏出一個用錦囊裝著的小物件,獻寶似的遞到我面前。
“你看,這是前兒個在街上買的,一個用玉雕的小兔子,眼睛還是紅瑪瑙的,跟你院子里那只兔子像不像?我特地留著給你的?!?/p>
往常,他給我這些小玩意兒,我嘴上或許會說些“什么稀罕物,我才不要”的賭氣話,心里卻是甜的。
可現(xiàn)在,我看著那只精致的玉兔子,內(nèi)心毫無波瀾。
我搖了搖頭,聲音不大,卻很清晰:“二哥哥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東西這么精致,你自己留著玩吧。我累了,想歇著了?!?/p>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確、如此干脆地拒絕他。
寶玉徹底愣住了,他舉著那個錦囊,站在我床邊,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充滿了探究,仿佛在努力分辨眼前的我,到底是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林妹妹。
他喃喃自語道:“林妹妹,你……你是不是還在惱我前幾天沒來看你?我被老爺拘在書房里,實在是出不來……你怎么跟變了個人似的?”
我心里冷笑了一聲。
變了個人?不,我不是變了,我是活過來了??粗恢氲臉幼?,我內(nèi)心沒有一絲波動,甚至沒有報復的快感,只有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在腦海里盤旋:
從今天起,賈寶玉,你再也別想從我這里得到一滴眼淚。我的眼淚,前世已經(jīng)為你流干了。這一世,我要讓你們所有人都看看,不哭的林黛玉,能活成什么樣子。
我的反常,像一陣風,很快就吹遍了榮國府的角角落落。最先有反應的,自然是府里那位說一不二的老祖宗。
我病好的第三天,賈母就派了鴛鴦親自來接我,說到她那邊去吃飯,熱鬧熱鬧,給我去去病氣。
我沒有推辭,梳洗整齊后,便跟著鴛鴦去了。
一進榮慶堂,賈母就張開雙臂,把我摟進了懷里,嘴里“心肝兒肉兒”地叫個不停,又摸我的臉,又探我的額頭,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這苦命的孩兒,可算是好了!再不好,我這老婆子的心都要碎了!”她說著,眼圈就紅了。
若是從前,我早就跟著她一起掉眼淚了。可現(xiàn)在,我只是任由她抱著,臉上帶著一個乖巧得體的微笑,輕聲說:“讓老祖宗掛心了,是黛玉的不是。”
吃飯的時候,賈母特地把我安排在她身邊的位置,寶玉坐在另一邊。席間,她不斷地給我夾菜,又狀似無意地提起寶玉:“你這猴兒,前幾天你林妹妹病著,就屬你最不省心,茶飯不思的,人都瘦了一圈?!?/p>
這話一出,屋里幾個長輩,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瞟了過來。
我心里清楚得很,這既是疼愛,也是試探。
我放下筷子,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個無懈可擊的笑容:“讓老祖宗和二哥哥掛心,是黛玉的不是。往后我會好好吃飯,養(yǎng)好身子,再不敢勞煩大家為我操一點心了?!?/p>
我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達了感激,又守住了晚輩的本分,最重要的是,沒有流露出半分小兒女的嬌嗔和情態(tài)。
寶玉在一旁,幾次想開口跟我說話,都被我用“多謝二哥哥”、“妹妹知道了”這樣客氣的話給堵了回去。他急得抓耳撓腮,卻又無計可施。
飯后,賈母特地把我留了下來,屏退了眾人。她拉著我的手,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那雙飽經(jīng)世故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我的心肝兒,你跟老祖宗說句實話,你和寶玉,是不是又鬧什么別扭了?告訴老祖宗,我給你做主。”
來了。
我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遮住了我所有的情緒。
“老祖宗說笑了?!蔽逸p聲答道,“二哥哥是主,我是客。我們是嫡親的姑表兄妹,平日里一起讀書玩笑,親厚一些是有的,哪有什么別扭可鬧的。以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被外祖父和父親寵壞了,總愛使些小性兒,不但惹二哥哥生氣,還時常讓老祖宗您跟著煩心。如今病了這一場,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倒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往后,我定會改了這壞脾氣,好好孝順您,再不惹事了?!?/p>
這一番話說得懇切又懂事,挑不出半點錯處。
賈母聽完,臉上的笑容卻淡了些。她拉著我的手,摩挲了許久,那雙渾濁卻精明的眼睛,在我臉上來來回回地探尋,似乎想從我的表情里,看穿我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過了半晌,她才松開我的手,嘆了口氣,轉(zhuǎn)頭對一旁的王夫人說:“這孩子,病了一場,倒像是長大了不少。只是……怎么總覺得,生分了呢?”
王夫人賠著笑,嘴上說著“大了懂事了是好事”,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我知道,賈母這句話,雖然說得輕飄飄的,卻像一塊石頭,準確無誤地投進了榮國府這潭看似平靜的深水里,激起了第一圈無人察覺的漣漪。
她們還不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一個全新的,讓她們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開始。
02
從那天起,我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
我不再是那個“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整日里傷春悲秋,見花落淚、聞鳥驚心的林姑娘了。
我開始認真地,甚至可以說是虔誠地,對待我這具失而復得的身體。
紫鵑每天端來的藥,我不再需要人勸,總是自己主動喝得一干二凈。一日三餐,我也再不挑剔。從前嫌油膩的、嫌味重的,現(xiàn)在只要是廚房送來的,我都會安安靜靜地吃完。雖然胃口還不大,但我強迫自己每一頓都必須吃夠一小碗飯。
清晨,天剛蒙蒙亮,我便起身。不再是賴在床上看書,而是換上一身輕便的衣裳,在瀟湘館的庭院里,跟著一本從父親舊書房里翻出來的養(yǎng)生圖譜,學著打一套動作舒緩的五禽戲。
起初,紫鵑和雪雁都嚇壞了,連連勸我。
“姑娘,這可使不得!您身子骨弱,哪能吹這晨風!再說了,這伸胳膊伸腿的,要是讓外人瞧見了,成何體統(tǒng)!”
我一邊學著白猿摘果的動作,一邊平靜地對她說:“在咱們自己院子里,門關著,能有什么外人?再說了,體統(tǒng)能當飯吃,還是能當命用?命是自己的,自己不愛惜,難道還指望別人來愛惜不成?”
我的話,讓紫鵑啞口無言。她看著我,眼神復雜,有心疼,有不解,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取了一件披風,站在一旁,準備隨時給我披上。
堅持了半個多月,效果是顯而易見的。我的咳嗽次數(shù)明顯減少了,夜里也能睡得安穩(wěn),臉色不再是過去那種病態(tài)的蒼白,而是透出了一絲健康的紅潤。連來給我請平安脈的王太醫(yī)都嘖嘖稱奇,說我這脈象,比過去穩(wěn)健有力多了。
身體的好轉(zhuǎn),帶來的是精神上的清明。我不再把所有的時間都耗費在詩詞和無謂的感傷上,我讓雪雁把我父親留下的那些書,除了詩集,全都搬了出來。
經(jīng)史子集,農(nóng)桑地理,甚至是算學和水利方面的雜記,我都看得津津有味。這些知識,像一扇扇窗,讓我看到了一個遠比大觀園的風花雪月要廣闊得多的世界。
與此同時,我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疏遠著賈寶玉。
他依舊雷打不動地每天往我這里跑。但瀟灑館的門,不再時時刻刻為他敞開。
他帶來的新書,我不再與他湊在一個熏籠上共讀,而是客氣地謝過,然后說:“二哥哥自己看吧,我最近看這些雜書費眼睛,大夫不讓多看?!?/p>
他從園子里折來最艷的桃花,想給我插在瓶里,我便讓紫鵑接過來,插在離我臥榻最遠的那個角落。理由也很充分:“多謝二哥哥,只是我如今聞不得太香的花粉,容易咳嗽?!?/p>
他想跟我說那些只有我們倆才懂的“體己話”,說什么“你就是我的知己”,說什么“咱們的情分與別人不同”,我一概不接。只是低著頭,手里拿著一本書或者一件針線活,在他長篇大論之后,淡淡地回一句:“二哥哥說的是?!被蛘摺懊妹弥懒??!?/p>
客氣,周到,卻又帶著一種無法穿透的隔閡。
寶玉終于受不了了。他從最初的困惑,到后來的焦躁,再到最后的失落和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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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又在我這里軟磨硬泡,說些癡話,我實在聽得煩了,便放下書,直接對紫鵑說:“我有些乏了,扶我進去歇歇吧。”
這無異于直接下了逐客令。
寶玉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他猛地站起來,一把將桌上的一個茶杯掃落在地。
“啪”的一聲脆響,瓷片四濺。
“林黛玉!”他第一次這樣連名帶姓地吼我,“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是不是聽了誰的混賬話,故意氣我?你心里到底還有沒有我!”
若是從前,他這樣一發(fā)脾氣,我定會心碎腸斷,哭得喘不過氣來。
可現(xiàn)在,我只是冷眼看著地上的碎片,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我甚至覺得有些好笑,他這副樣子,像極了一個要不到糖就滿地打滾的孩子。
我沒有理他,徑直由紫鵑扶著,走進了里屋。
身后,傳來他氣急敗壞的、近乎咆哮的聲音,最后,又變成了委屈的、帶著哭腔的嗚咽。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單純地覺得,吵鬧。
府里“金玉良緣”的風聲,像是得了雨水的野草,開始瘋長起來。
王夫人和薛姨媽幾乎天天聚在一起,有時候在賈母屋里,有時候就在王夫人的正房。她們說話的聲音總是壓得不高不低,恰好能讓路過的下人聽見一兩句。
“寶丫頭真是個有福氣的,那通靈寶玉上的字,和她那金鎖上的,可不就是天生的一對嘛!”
“可不是,咱們寶丫頭又端莊,又識大體,將來要是……”
薛寶釵也比以往更頻繁地出入怡紅院。今天送一碗親手燉的燕窩粥,明天送一雙精心繡的鞋墊。她和襲人關系極好,兩人常常湊在一起,說些勸寶玉上進的話。每當這時,寶釵總是扮演著那個溫柔賢淑、善解人意的大姐姐角色,將寶玉哄得服服帖帖。
府里的下人們,都是人精。風向一變,他們的態(tài)度也立刻跟著變了。從前給我送東西的婆子,如今臉上多了幾分敷衍。在背后議論我的時候,也從過去的“林姑娘真是神仙妃子一般的人兒”,變成了“可惜了,身子骨太弱,性子又孤高,到底不如寶姑娘有福氣”。
我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聽在耳里,心里卻平靜得像一潭深秋的古井,沒有一絲波瀾。
前世,這些言語,這些場景,每一件都像一把刀子,在我心上反復切割,讓我痛不欲生??扇缃裨俳?jīng)歷一遍,我才發(fā)現(xiàn),它們是那么的可笑和荒謬。
那一日,天氣晴好,我在園子里散步,遠遠地就看見了寶玉和寶釵。他們正站在一棵海棠樹下,寶釵手里拿著一本書,正笑著對寶玉說著什么,似乎是在勸他讀些經(jīng)濟學問。寶玉則是一臉的不耐煩,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石子。
他一抬頭,看見了我,眼睛瞬間就亮了,仿佛看到了救星。
“林妹妹!”他高聲喊著,丟下寶釵,快步向我跑來。
寶釵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端莊大方的模樣,也跟著走了過來,柔聲說:“林妹妹也出來逛園子了?身子可大好了?”
我停下腳步,看著眼前這一對璧人。男的俊俏,女的豐美,站在一起,確實很般配。
我沒有理會寶玉伸過來想拉我袖子的手,而是對著他們二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福了一福。
“見過二哥哥,見過寶姐姐。”
然后,我抬起頭,露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
“看二哥哥和寶姐姐正談論學問,妹妹就不打擾了?!?/p>
說完,我甚至沒有等他們回應,便提著裙擺,轉(zhuǎn)過身,沿著來時的小徑,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能感覺到身后那道灼熱的視線,死死地釘在我的背上。我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寶玉的目光。那目光里,一定充滿了震驚、不解,和被我這突如其來的疏遠刺傷的憤怒。
可那又如何呢?
他的情緒,再也無法左右我分毫了。
我慢悠悠地走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我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我深吸了一口氣,空氣里滿是泥土和花草的芬芳。
真好,活著的感覺,真好。至于那場我早已看透結局的“金玉緣”大戲,就讓他們自己,慢慢演下去吧。
03
機會,有時候是等來的,但更多時候,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
我深知,想徹底擺脫榮國府這個泥潭,擺脫“林黛玉”這個悲情符號,光靠養(yǎng)好身體、疏遠寶玉是遠遠不夠的。我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讓我的價值被賈府之外、被更高層級的人看到的契機。
這個契機,在我病好后一個多月,終于來了。
北靜王水溶的王妃,要在王府舉辦一場賞花詩會,遍請京中各家王公貴胄府上的千金小姐。榮國府作為國公府,家里的姑娘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消息傳來的時候,三春和湘云都很是興奮,唯有我,在她們看來,定會是意興闌珊。畢竟,從前的我,最不喜這種交際應酬的場合,總覺得人多口雜,俗氣得很。
可這一次,我卻一反常態(tài)。
在賈母問起我們誰想去的時候,我竟主動站了出來,屈膝行禮道:“回老祖宗,孫女也想去。整日悶在園子里,也想出去見見世面,長長見識?!?/p>
我的話,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賈母愣了一下,探春和湘云更是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只有寶玉,在一旁急得直跺腳,低聲嘟囔著:“那樣的場合,都是些俗人,有什么好去的?林妹妹,你別去了,咱們在園子里作詩不好嗎?”
我沒有理他。
賈母打量了我半晌,見我神色坦然,目光清澈,不像是賭氣,便點了點頭,笑道:“好,好,我們家林丫頭想通了就好。整日悶著,反倒對身子不好。出去走走,散散心,應該的?!?/p>
她嘴上這么說,心里恐怕想的是,讓我出去看看別家那些規(guī)矩森嚴的貴女,好對比出寶釵的端莊大方,讓我知難而退,收斂起那一身孤高的脾氣。
她哪里知道,我所求的,早已不是這些了。
詩會那天,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穿素凈的衣裳,而是選了一件湖水綠的掐腰長裙,外面罩著一件月白色的廣袖薄紗。發(fā)髻梳得簡單,只斜斜地插了一支白玉簪子,除此之外,再無多余的飾物。整個人看起來,既不失閨閣女兒的清雅,又帶著幾分不同尋常的脫俗與干練。
北靜王府的園子,比大觀園更添了幾分皇家的氣派。亭臺樓閣,雕梁畫棟,奇花異草,爭奇斗艷。各府的貴女們,個個打扮得花團錦簇,聚在一起,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詩會的題目,是北靜王妃親自出的,一個字——“江山”。
這個題目一出,不少貴女都面露難色。閨閣女兒,平日里作的都是些風花雪月、傷春悲秋的題目,這“江山”二字,未免也太大了些,讓人不知從何下筆。
最終寫出來的詩,也大多是“望江山如畫,嘆韶華易逝”之類的閨怨之作,雖然辭藻華麗,但格局終究是小了。
輪到我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榮國府的林姑娘才華橫溢,都想看看我能作出什么樣的詩來。
我走到早已備好的筆墨案前,并未立刻提筆,而是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腦海里浮現(xiàn)的,不再是瀟湘館的殘風苦雨,不再是寶玉那張多情的臉。我想起的,是父親在書房里,指著地圖,教我辨認山川河流的模樣;我想起的,是他談論天下水利、漕運鹽政時,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我想起的,是他臨終前,拉著我的手,嘆息自己壯志未酬的遺憾。
一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從我胸中升騰而起。
我睜開眼,目光清亮,提起筆,飽蘸濃墨,在雪白的宣紙上,一氣呵成。
寫完,我擱下筆,對一旁侍立的丫鬟說:“請呈給王妃娘娘?!?/p>
北靜王妃接過詩稿,只看了一眼,便“呀”了一聲,臉上露出驚艷之色。她忍不住當眾高聲吟誦起來:
“峰巒如聚指蒼穹,萬里波濤入海東。
九曲黃河淘盡沙,千尋鐵索扼長風。
興亡自古皆天數(shù),盛衰從來系民生。
莫言女子無宏志,心憂社稷與君同?!?/p>
一首七言律詩,念得滿場皆靜。
所有人都用一種近乎震驚的目光看著我。這首詩,氣勢磅礴,格局宏大,完全超出了一個閨閣女子的范疇。尤其是最后兩句,“莫言女子無宏志,心憂社稷與君同”,更是石破天驚,充滿了令人側(cè)目的膽識和胸襟。
“好!好一個‘心憂社稷與君同’!”
一聲喝彩,打破了寂靜。說話的不是王妃,而是從男賓席那邊傳來的一道清朗男聲。
我順著聲音望去,只見男賓席那邊,一位身著玄色常服、氣質(zhì)沉穩(wěn)的年輕男子,正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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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得他。他是當今圣上最不起眼的第七個兒子,封號為“夜”,平日里深居簡出,不理俗務,在眾皇子中,幾乎沒什么存在感。他就是夜王,趙弈。
北靜王妃也回過神來,她拿著我的詩稿,愛不釋手,走到我面前,拉著我的手,贊不絕口:“早就聽聞林探花的千金才情過人,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虛!這等胸襟氣度,便是許多飽讀詩書的男兒,也未必能有啊!”
周圍的貴女們,看我的眼神也變了。從前的眼神里,多是嫉妒我的才貌,同情我的身世。而現(xiàn)在,那里面添了更多的敬畏和探究。
我只是謙遜地低頭,輕聲道:“王妃娘娘謬贊了,黛玉不過是拾了家父的牙慧,不敢當此夸獎。”
我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與那位七皇子趙弈對上。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圍上來稱贊,只是遠遠地站在那里,眼神深邃,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激賞。
詩會結束后,在回府的馬車上,我無意中撩開簾子,恰好看到七皇子趙弈正與北靜王并肩而行。
我聽到他問北靜王:“王爺,方才作詩的那位林姑娘,是榮國府的親戚?”
北靜王嘆了口氣,答道:“正是。她是前科探花林如海的遺孤,才華隨了她父親,可惜了,自小父母雙亡,寄人籬下,身子骨又弱……”
趙弈聽完,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沒有再說話。
我放下車簾,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我知道,我苦心謀劃的第一步棋,已經(jīng)落下了。那顆被投進水里的石頭,終于激起了一圈足夠大的漣漪,并且,被我想要它被看到的人,看到了。
04
自北靜王府的詩會之后,我的生活表面上又恢復了平靜。但我能敏銳地感覺到,平靜的水面之下,有暗流正在悄然涌動。
首先是賈府里的人對我的態(tài)度,變得更加復雜。
賈母看我的眼神里,除了以往的疼愛,多了一絲審視和……警惕。她似乎隱隱覺得,我這只被她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好像生出了她無法掌控的翅膀。
王夫人和薛姨媽則對我更加排斥。她們大概覺得,我這番出風頭的舉動,是在公然挑釁她們苦心經(jīng)營的“金玉良緣”。她們聚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了,看我的眼神也愈發(fā)不善。
而寶玉,他似乎被我那首詩給嚇到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天天來煩我,而是常常一個人,遠遠地站在瀟湘館的竹林外,怔怔地看著我的窗戶,眼神里充滿了迷茫和痛苦。他大概無法理解,那個曾經(jīng)只為他寫“葬花詞”的林妹妹,怎么會寫出“心憂社稷”這樣的話來。他熟悉的世界,正在一點點崩塌。
對于這一切,我視若無睹。我依舊過著我自己的日子,讀書,養(yǎng)生,偶爾做些針線。我知道,真正的棋局,不在這個小小的榮國府里。
果然,不出十日,紫鵑從外面打探消息回來,悄悄告訴我一件事。
“姑娘,我聽小紅說,最近總有生面孔的人在咱們府外頭轉(zhuǎn)悠,還找人打聽姑娘您的事,尤其是……打聽老爺在世時的一些舊事?!?/p>
我心里一動,知道是他。
那位七皇子趙弈,果然對我上了心。他沒有輕信一場詩會上的驚艷,而是派人去做了更深入的調(diào)查。這正合我意。我父親林如海一生清廉,學識淵博,尤其在水利工程上頗有建樹,只是為人耿直,不擅鉆營,才一直未能得到重用。趙弈去查,只會查出我林家的清白家世和深厚家學。
他查得越深,就會對我越感興趣。
因為他會發(fā)現(xiàn),我不僅僅是一個會作詩的才女,我還是一個能為他帶來實際價值的、與眾不同的女人。
我需要再給他一個機會,一個能更深入了解我的機會。
于是,幾日后,我借口要去京郊的潭柘寺為我亡父亡母點一盞長明燈,祈福誦經(jīng)。賈母如今對我多了幾分寬容,想著去寺廟里靜靜心也好,便準了。
潭柘寺香火鼎盛,風景清幽。我沒有去熱鬧的前殿,而是由紫鵑陪著,直接去了后山一處僻靜的禪院。
在禪院的菩提樹下,我“偶遇”了同樣在此處靜坐品茶的七皇子趙弈。
他穿著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身邊只跟了一個小廝,看上去就像個富貴人家的尋常公子。
見到我,他臉上沒有半分驚訝,仿佛早已料到我會來這里。
“林姑娘?!彼酒鹕?,對我微微頷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也沒有故作嬌羞或驚訝,大方地回了一禮,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他親自為我倒了一杯茶,茶香清冽。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王爺。”我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常來這里?!彼粗?,眼神平靜而深邃,“這里的清靜,能讓人想明白很多事。倒是林姑娘,似乎并不像京中傳言的那樣,體弱多病,足不出戶?!?/p>
我淡淡一笑:“傳言大多不可信。若信傳言,王爺您在京中,也不過是個默默無聞、與世無爭的閑散皇子罷了?!?/p>
我的話,讓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他笑了,那笑容不似寶玉那般溫暖,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
“林姑娘果然是個聰明人?!彼麤]有再繞圈子,直接問道,“姑娘詩會上的那首《江山》,氣魄非凡,不像是閨閣之語。不知師從何處?”
“家父在世時,常與我談論這些?!蔽姨谷坏鼗卮穑案赣H一生憾事,便是空有一腔抱負,卻無處施展。他常說,讀書人若只知風花雪月,與那草木何異?”
“林探花……確實是個可惜了的人才?!壁w弈的語氣里,帶上了幾分真正的惋惜。他又問,“聽聞林探花對江南水利頗有研究?”
我知道,他這是在考我了。
我也不藏拙,將我從父親的書稿和談話中記下的那些知識,結合我自己的思考,娓娓道來。從淮河的水患,到漕運的淤堵,再到朝廷每年撥付巨額修繕銀兩卻收效甚微的癥結所在,我雖未親眼見過,但說得條條是理,鞭辟入里。
趙弈一直靜靜地聽著,他臉上的神情,從最初的平靜,到后來的專注,再到最后的震驚和激賞。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越來越亮。
他大概從未想過,一個養(yǎng)在深閨、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竟能對這些經(jīng)世濟民的國之大政,有如此深刻獨到的見解。
“林姑娘……”他看著我,良久,才緩緩開口,“你似乎對朝政,頗有了解?”
我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語氣平淡,卻字字鏗鏘。
“王爺,女兒家雖不能入仕為官,但知天下事,方能明自身位。一味地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與井底之蛙,又有何區(qū)別?”
趙弈定定地看著我,許久,他忽然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低沉而悅耳,充滿了欣賞。
“好一個‘知天下事,方能明自身位!’林姑娘,你,非池中之物?!?/p>
這次“偶遇”,我不知道在趙弈心里留下了多重的分量。但我知道,我想要達到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然而,我低估了榮國府里眼線的密集程度。
我與一位“陌生男子”在寺中僻靜處交談了近一個時辰的事,幾乎是當天晚上,就通過王熙鳳的渠道,傳回了府里。
第二天一早,鳳姐就“恰好”路過我的瀟湘館,扭著腰肢走了進來。
她屏退了下人,笑吟吟地拉著我的手,指甲上鮮紅的蔻丹,刺得我眼睛微微一瞇。
“我的好妹妹,姐姐是過來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彼婚_口,就是那套熟悉的腔調(diào),“妹妹如今也大了,出落得越發(fā)標致,這出門在外,可要格外當心。尤其是與外男的交往,更要避諱。免得落人話柄,說些不好聽的話,毀了咱們姑娘家的名節(jié),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p>
她這是來敲打我,也是來試探我。
我抽出被她握著的手,抬起頭,直視著她那雙精明厲害的丹鳳眼,笑了。
“多謝鳳姐姐提點。”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靜,“不過,我昨日在寺中遇到的,并非什么來路不明的‘外男’。我與那位公子談的,是先父留下的水利策論,是經(jīng)世濟民的學問。妹妹我自認行得正,坐得端,沒什么怕人說的。”
我頓了頓,看著她微微變化的臉色,話鋒一轉(zhuǎn),意有所指地繼續(xù)說道:
“倒是府里有些人,背地里做的那些官司,放的那些印子錢,才更應該擔心被人知道,落了話柄吧?鳳姐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王熙鳳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
她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一向只知哭哭啼啼、吟詩作對的林妹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那些陰私的勾當,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被我如此輕描淡寫地點破了。
她看著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驚駭和忌憚。她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個林妹妹,已經(jīng)變得她完全不認識了。
那雙清澈的眼睛里,仿佛藏著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讓她感到了一絲……恐懼。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終只是干笑了幾聲,落荒而逃。
看著她倉皇離去的背影,我緩緩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我知道,榮國府這艘看似華麗的大船,從根子上,就已經(jīng)開始爛了。而我,絕不會陪著它,一同沉沒。
05
日子一天天過去,榮國府終于迎來了近年來最盛大的一樁喜事——賈母的八十大壽。
為了這場壽宴,整個榮國府都動了起來。府里張燈結彩,戲臺高筑,各宮的太監(jiān)、各府的王公大臣、沾親帶故的親眷,流水般地前來拜壽送禮。一時間,寧榮二府門前車水馬龍,權勢煊赫,達到了頂峰。
榮慶堂里,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賈母穿著一身大紅的金線繡福壽紋的袍子,坐在最上首的寶座上,滿面紅光,笑得合不攏嘴。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等人眾星拱月般地圍在她身邊,臉上都洋溢著與有榮焉的得意。
宴席進行到一半,酒過三巡,氣氛也到了最熱烈的時候。
賈母忽然拉過坐在她身邊的寶釵的手,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另一邊的寶玉,滿臉慈愛地對滿堂賓客笑道:“你們瞧瞧,我們家寶玉,生來就銜了一塊玉。寶丫頭呢,又有個金鎖,說是什么和尚給的,上面也有字。一個有玉,一個有金,這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嘛!”
這話一出,滿堂賓客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紛紛開口附和。
“老太太說的是!金玉良緣,天作之合啊!”
“恭喜老太太,恭喜賈府,真是雙喜臨門!”
“寶二爺和寶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恭維之聲,此起彼伏。
薛姨媽笑得見牙不見眼,王夫人也是滿臉矜持的喜悅。薛寶釵則羞澀地低下了頭,但那眼角眉梢,卻全是藏不住的得意和幸福。
賈寶玉雖然看起來有些不自在,但在這種眾星捧月的場合下,被眾人一番吹捧,臉上也露出了幾分飄飄然的傻笑。
而我,林黛玉,則被安排在了最角落的一張桌子上,同幾個遠房的、不太得臉的親戚坐在一起。我像一個與這場盛宴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一個透明的影子。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在掃過熱鬧中心的那一對“金玉”之后,都會若有若無地瞟向我這個角落。那眼神里,有同情,有憐憫,有幸災樂禍,也有毫不掩飾的輕蔑。
他們大概都在想,看啊,那個孤高自許的林姑娘,那個曾經(jīng)被寶二爺捧在手心里的林妹妹,終究還是敗了。敗給了現(xiàn)實,敗給了那個“有福氣”的寶姑娘。她現(xiàn)在,一定心如刀割,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吧。
我沒有哭。我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手里端著一杯溫熱的果子酒,看著眼前這出熱鬧又滑稽的戲碼。
中途,寶玉借著幾分酒意,不知怎么擺脫了眾人的包圍,悄悄地走到了我的身邊。
他身上帶著濃濃的酒氣,眼睛紅紅的,看著我,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自以為是的溫柔和憐憫。
“林妹妹,你……你別難過?!彼Y結巴巴地說,“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放心,等……等我和寶姐姐成了親之后,我一定……一定也會對你好的。我的心里,永遠都有你的位置。”
他的話,像一根最細微的、最骯臟的刺,扎進了我的耳朵里。
我緩緩地抬起頭,直視著他那雙因為飲酒而顯得格外濕潤多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他:
“二哥哥,在你心里,我林黛玉是什么?”
他愣住了。
我看著他,嘴邊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是一個物件嗎?可以讓你在娶了別人之后,還‘心存一角’,隨意安放,隨意安排?賈寶玉,你這是在憐憫我,還是在侮辱我?”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寶玉被我問得面紅耳赤,徹底慌了神。
我冷笑一聲,轉(zhuǎn)過頭去,端起酒杯,將杯中那點微甜的酒一飲而盡。我再也不想和他說一個字。
就在這時,就在這榮國府最志得意滿、最不可一世的時刻,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高亢得幾乎劃破了整個夜空的通報聲,壓過了滿堂的絲竹與歡笑——
“圣——旨——到——”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榮慶堂里炸響。
整個廳堂瞬間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賈政、賈赦等人慌忙從座位上起身,臉上帶著驚疑不定的神色,連忙帶著烏泱泱的全家老小,跪在了廳堂中央,準備接旨。
所有人都以為,這定是皇上對賈母大壽的額外恩賞,是給賈家天大的體面。每個人的臉上,都控制不住地帶上了激動和期待的神色。
傳旨的太監(jiān),是宮里有些體面的大太監(jiān)夏守忠。他由幾個小太監(jiān)簇擁著,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看都沒看跪了一地的人,徑直走到堂中,展開了手中那卷明黃色的圣旨。
他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獨特的、尖細卻又充滿了威嚴的嗓音,一字一句地高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茲聞前科探花林如海之女林氏黛玉,品貌出眾,才學過人,性行淑均,朕心甚悅?!?/strong>
念到這里,跪在前面的一眾賈府主子們,全都愣住了。
怎么會是……林黛玉?
夏太監(jiān)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繼續(xù)用那不帶一絲感情的語調(diào)念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