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江德福,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誰!”
安杰的聲音在顫抖,她舉著那半張泛黃的婚書,像舉著一把隨時會刺傷自己的刀。
婚書上,新郎的名字不是江德福,新娘的名字她卻從未聽過。
江德??粗菑埢闀?,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這輩子槍林彈雨沒怕過,對著安杰撒潑耍賴沒輸過。
可今天,在這個七十歲生日的壽宴上,一個從山東老家寄來的包裹,像一顆炸雷,把他五十年安穩(wěn)幸福的生活,炸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
他想把那個秘密死死地捂住,可妹妹江德華的一聲驚呼和奪眶而出的眼淚,卻將他徹底出賣。
“嫂子……這事……這事不能說啊!”
不能說?在這樁婚姻里,還有什么是她安杰不能知道的?
她看著眼前這個突然變得無比陌生的丈夫,感覺自己一輩子的驕傲和愛情,都在這個瞬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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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德福七十大壽這天,院子里的人多得能把地皮踩下去一層。
兒子、女兒、女婿、兒媳,還有一串他名字都叫不全的孫子外孫,像一群撲騰的麻雀,嘰嘰喳喳地鬧個不停。
他被安杰按在一張?zhí)僖紊?,身上穿著一件新的白襯衫,領子用漿糊挺過,硬邦邦地硌著他脖子后面的老皮。
他扭了扭脖子,嘴里含含糊糊地罵,說:
“搞這些洋名堂干什么?人老了,骨頭都脆了,穿一身老粗布的褂子才叫舒坦?!?/p>
安杰端著一杯剛沏好的龍井茶走過來,茶葉是兒子江衛(wèi)國孝敬的。
她把茶杯塞到他手里,眼睛斜著他,說:
“你懂什么?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今天是你大壽,你得體面。”
江德福就不說話了,他跟這個資本家大小姐吵了一輩子,也愛了一輩子,到老了,他也懶得吵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燙得他舌頭一麻,差點把杯子扔了。他看著安杰,她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連衣裙,頭發(fā)在腦后盤成一個髻,夕陽的光從葡萄架的縫隙里漏下來,照在她身上,還是那么好看。江德德覺得,這輩子被她管著,也值了。
江亞菲,這個家里的第二代統(tǒng)治者,正叉著腰在院子里發(fā)號施令。
她的嗓門還是那么亮,像一把錐子,能穿透所有人的耳朵。
“江衛(wèi)國!讓你把那瓶茅臺擺中間,你聾了?爸就愛看那個紅瓶子!”
“江衛(wèi)東,你再偷吃醬牛肉,我把你手給你剁了!”
院子里全是笑聲和吵鬧聲,混著孩子們跑來跑去的腳步聲,海風吹過來,帶著一股子咸腥氣,攪和著廚房里飄出來的飯菜香,這就是江德福聞了一輩子的幸福味道。
隔壁的老歐,還有已經(jīng)過世的老丁家的王秀娥,都派了代表過來祝壽。
島上幾個還沒死利索的退役老戰(zhàn)友,圍著江德福,一口一個“老江”,說他這輩子打過仗、扛過槍,最大的戰(zhàn)利品就是從城里搶來的安杰這個仙女。
江德福聽了,臉上的褶子笑得擠成一團,像秋天風干的橘子皮。
他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和鄰居說話的安杰,心里頭那點得意,就像喝了二兩老白干,暖烘烘的。
就在這熱火朝天的時候,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在院子門口響了起來。
“叮鈴鈴——”
那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冰雹砸進了滾燙的油鍋里,整個院子的聲音一下子都靜了。所有人都扭頭朝門口看。
一個穿著綠色郵政制服的郵遞員,推著一輛二八大杠,滿頭是汗地站在門口。他手里舉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牛皮紙包裹,扯著嗓子喊:
“江司令!江德福司令的包裹!山東老家寄來的,指明要本人簽收!”
山東寄來的。這四個字讓江德福心里“咯噔”一下。
他老家的親人,除了德華這個親妹妹,還能有誰?德華不就坐在他對面,正嗑著瓜子嗎?
他心里犯起了嘀咕,像是有只沒頭蒼蠅在里面亂撞。但在兒孫面前,他得端著,不能露怯。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慢悠悠地朝門口走過去。他的步子邁得還很穩(wěn),背也挺得直,還像當年在軍艦上巡視一樣。
他從郵遞員手里接過那個包裹,不大,也不沉,用粗麻繩捆得結結實實。
他翻過來看了一眼,寄件人的地址寫得含含糊糊,是一個他有點印象但又很陌生的老村名,早就合并到別的鄉(xiāng)里去了。
寄件人的姓名那一欄,只用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寫了兩個字: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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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被放在了客廳那張油光發(fā)亮的八仙桌上。
剛才還在院子里吵鬧的一大家子人,呼啦一下全圍了過來,伸長了脖子,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像一群等著開飯的雞。
江德福從抽屜里摸出一把剪刀,慢條斯理地對著光,瞇著眼睛找麻繩的繩結。
他心里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重,說不清是好是壞,就像出海前看到天邊壓著一塊烏云,你知道要變天了,但不知道是下雨還是刮風。
安杰站在他旁邊,等得不耐煩了,用手肘輕輕捅了捅他的腰。“磨蹭什么呢?快打開看看,神神秘秘的?!?/p>
她比誰都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江德福斜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急什么,還能是金條不成?”他說著,咔嚓一聲剪斷了麻繩。
他一層一層地揭開牛皮紙,里面是一個硬紙板做的盒子,盒子很舊了,四個角都磨出了毛邊。
他把盒蓋掀開,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打了進去。
里面沒有金條,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只有兩樣東西,靜靜地躺在發(fā)黃的襯紙上。
一雙嶄新的千層底布鞋,黑色的燈芯絨鞋面,白色的布鞋底,鞋底的針腳納得又密又勻,一排一排的,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
另一件東西,是用一張紅紙包著的一小疊紙,紅紙的顏色已經(jīng)褪得發(fā)粉,邊緣也脆了。
江德福的目光先是落在那雙鞋上。他把它拿了起來,鞋做得不大,但很厚實。
他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鞋底,硬邦邦的,像塊木板。這種手藝,他太熟悉了。
小時候,他娘就是這樣一針一線地給他納鞋,后來他當兵走了,就是德華給他納??蛇@雙鞋,針腳里透著一股陌生的勁道,一種他不熟悉的女人的力氣。
然后,他的目光移到了那個紅紙包上。他放下鞋,把那個紙包拿了起來。很輕,感覺里面只有一兩張紙。
當他的手指碰到那個紙包的瞬間,江德福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像是被看不見的線吊住了一樣。
他看著那個紅紙包,眼神里閃過一絲所有人都看得懂的驚慌,還有一種別人看不懂的、被歲月埋得死死的悲傷。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攥緊了那個紙包,想把它塞進自己襯衫的口袋里。
這個動作很小,很快,但安杰看見了。
他們做了一輩子的夫妻,江德福的眉毛動一下,安杰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臉上的笑意也像潮水一樣退得干干凈凈。
“德福,”她的聲音很輕,但在安靜的客廳里,每個字都像一根針,“什么東西,這么見不得人?”
江亞菲的眼睛最尖,她一步跨上前,沒等江德福反應過來,就把那個紅紙包從他手里抽了過去。
“爸,都什么年代了,還搞地下工作呢?”她笑著說,一邊說一邊就要撕開紅紙。
“別動!”江德福吼了一聲。
這一聲吼得又急又響,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院子里嘰嘰喳喳的孩子都安靜了。
江亞菲拿著紙包,愣在了那里。她從沒見過父親這么失態(tài)的樣子。
江德福的臉漲得通紅,呼吸也有些急促,他伸出手,想把東西搶回來,聲音都在發(fā)抖:“給我!小孩子家家,別亂動!”
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來不對勁了。這個包裹,這雙鞋,這個紅紙包,有天大的問題。
安杰的臉色慢慢地白了下去,白得像一張紙。她看著江德福,這個她愛了一輩子、也斗了一輩子的男人,此刻在她眼里,突然變得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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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亞菲被她爹那一聲吼嚇得一哆嗦,但她是誰,她是江亞菲。她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越是讓她別動的東西,她越想弄明白。
她捏著那個紅紙包,沒還給江德福,反而當著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地把那張褪色的紅紙展開了。
紅紙里包著的,是一張折疊起來的、泛黃的宣紙。紙很脆,像是隨時都會碎掉。
亞菲把紙展開,客廳里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
紙是從中間被整整齊齊撕開的,只有一半。這是一張婚書,半張婚書。
上面用毛筆寫著兩行字,字跡娟秀,但是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
新郎的名字,寫的是:江德才。
江德才?
孩子們都愣住了,互相看著。他們知道家里有個大伯,叫江德才,但那是他們出生前就病死了的人。
安杰也愣住了,她知道江德福有個大哥,但她從來沒見過,只聽德華偶爾提過一嘴。
婚書上,新娘的名字寫的是:孫巧云。
孫巧云。一個完完全全陌生的名字。
這個結果,比所有人的預想都更加離奇。這半張婚書不是江德福的,是他死去多年的大哥的。
那江德福剛才那副魂飛魄散的樣子,是為了什么?
他大哥的婚書,為什么會在五十年后,和一雙嶄新的布鞋一起,寄到他手里?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連孩子都不敢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那半張婚書上,移回到了江德福的臉上。
江德??粗前霃埢闀?,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一下子癱坐在了椅子上。他的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安杰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這個局面,比她想象中任何一種情況都更糟。如果婚書是江德福的,那只是一個男人過去的風流債,她可以吵,可以鬧,可以撒潑,但事情是清楚的。
可現(xiàn)在,這牽扯到了一個死人,牽扯到了江家的上一代。這背后藏著的故事,一定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渾濁。
“江德福,”安杰的聲音冷得像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大哥的婚書,為什么你會怕成這樣?”
江德福沒有回答她,他只是伸出顫抖的手,想去拿那半張婚書,好像那是烙鐵一樣燙手。
就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江德華突然“啊”了一聲,她死死地盯著那個新娘的名字,嘴里不停地念叨:“孫巧云……是她……怎么會是她……”
她的臉色和江德福一樣,慘白慘白。
德華的反應,像是一瓢油澆在了火上。她認識這個孫巧云!
安杰猛地回頭看著德華:“德華,她是誰?你認識她?”
江德華張了張嘴,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她搖著頭,說:“嫂子,你別問了……這事……這事不能說……”
越是這樣,安杰的心里就越是翻江倒海。
一個死人的婚書,一個江德福怕得要死的秘密,一個江德華一提起就哭的人。
這三樣東西攪合在一起,像一個巨大的、黑漆漆的漩渦,要把她,要把這個家,全都吸進去。
壽宴徹底毀了??腿藗兛闯鼋覛夥詹粚?,一個個都找借口溜了。
一桌子精心準備的酒菜,幾乎沒動過,就那么涼在那里,像一場盛大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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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晚上,安杰破天荒地抱了一床被子,去了女兒江亞寧的房間。
這是他們結婚五十年來,第一次分房睡。
江德福一個人躺在他們的大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枕頭上還留著安杰身上雪花膏的淡淡香味,他聞著這股熟悉的味道,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大塊。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變成了這樣。那個包裹,就不該寄來。
那段往事,就應該爛在他一個人的肚子里,帶進棺材里去?,F(xiàn)在,一切都亂了。
第二天,家里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沉默中。
安杰一早就起了床,像個沒事人一樣,在廚房里忙活。她煮了粥,烙了餅,但自己一口都沒吃。
江德福趿拉著鞋走進廚房,想跟她說句話,安杰卻好像沒看見他一樣,端著一碗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徑直去了院子里。
江德福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一整天,安杰都在忙碌,她擦窗戶,洗床單,給院子里的花澆水,就是不和江德福說一句話。
她的沉默,比任何爭吵都讓江德福感到窒息。
江亞菲成了這個家的“首席審問官”。她第一個目標,就是她姑姑江德華。
她把江德華拉到后院的菜地里,開門見山地問:“姑,那個孫巧云,到底是誰?跟我大伯是什么關系?你昨天哭什么?”
江德華蹲在地上摘豆角,手指頭都在抖。她嘆了口氣,說:“亞菲,你別問了,這是你江家的丑事……”
“什么丑事?”亞菲追著問,“都過去半個世紀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你看我爸媽現(xiàn)在這樣,你心里好受?”
江德華被她逼得沒辦法,眼淚又下來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巧云姐……是俺們鄰村的,是俺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跟俺大哥,是自由戀愛,那時候不興這個,但他們倆就是好上了。后來兩家大人沒辦法,就給他們換了婚書,定了親……”
“那后來呢?”亞菲問。
“后來……后來俺大哥就得了病,肺癆,那時候得了這個病,就是等死……”江德華的聲音越來越小,充滿了悲傷。
“那退婚了嗎?”
“巧云姐死活不退,她說她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钡氯A說著,又開始抹眼淚,“她是個好姑娘,是俺們江家……對不起她?!?/p>
亞菲聽得心里一沉,她好像摸到了一點頭緒,但最關鍵的地方,還是被一團迷霧籠罩著。
她又去找她爸。
江德福一個人坐在書房里,那半張婚書和那雙布鞋就擺在桌子上。他看著那兩樣東西,像是在看兩個活人。
“爸,”亞菲把一杯水放在他面前,“我都知道了。孫巧云是我大伯的未婚妻,我大伯后來病死了??墒?,這跟你有什么關系?你昨天為什么那么害怕?”
江德福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灑在了襯衫上。他抹了一把嘴,眼睛看著窗外,聲音沙啞:“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懂?!?/p>
“我不懂?”亞菲的火氣也上來了,“我媽就不懂嗎?她跟你過了一輩子,為你生兒育女,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現(xiàn)在你心里藏著這么大的事,把她當外人一樣防著,你對得起她嗎?”
“你以為我心里好受嗎?”江德福突然吼了起來,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那雙布鞋都跳了一下。
“這個家,要不是我扛著,早就散了!你懂個屁!”
他吼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人都陷在椅子里,像一頭被困住的蒼老的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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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杰把自己關在亞寧的房間里,已經(jīng)兩天了。
她不怎么吃東西,也不怎么說話,大部分時間,她就坐在窗前,看著窗外那片一成不變的海。
海浪拍打著礁石,嘩啦,嘩啦,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她心里的堤壩也拍垮。
她想起了她和江德福的一輩子。從一開始的互相看不順眼,到后來的吵吵鬧鬧,再到現(xiàn)在的相濡以沫。
她以為她已經(jīng)把這個男人看得透透的了。他就是個大老粗,沒什么文化,愛面子,嘴硬心軟,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高興不高興的都寫在臉上。
可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她錯了。
這個男人心里,有一片她從未踏足過的、黑暗而泥濘的土地。那里藏著一個她不知道的女人,藏著一段她不知道的往事,藏著一份他寧愿自己爛在肚子里也不愿跟她分享的痛苦。
這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和寒心。
她不是非要知道一個秘密。她只是無法接受,在他心里,有一個那么大的痛苦,他寧愿自己一個人扛著,也不愿分給她一絲一毫。
這說明,他從來沒把她當成能與他共擔生死的人。他還是把她當成那個需要被保護的、不食人間煙火的“資本家大小姐”。
這種不被信任的感覺,比任何背叛都更讓她難以忍受。
第三天晚上,亞菲端了一碗雞湯走進房間。
“媽,你喝點吧,你都兩天沒怎么吃東西了。”
安杰搖了搖頭,她看著女兒,這個女兒最像她,也最懂她。
“亞菲,你說,我是不是很失?。俊卑步艿穆曇艉茌p,帶著一絲顫抖。
“媽,你說什么呢?”亞菲坐在她身邊,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跟他過了一輩子,我以為我們之間沒有秘密了。”安杰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可到頭來,我還是個外人?!?/p>
“媽,爸他不是那個意思,他就是……他就是太要強了,他不想讓你跟著他一起難受。”亞菲勸道。
“可夫妻是什么?”安杰看著女兒,一字一句地說,“夫妻就是兩個人變成一個人,他的苦,就是我的苦。他現(xiàn)在把我推出去了,我們還算什么夫妻?”
她擦干眼淚,眼神突然變得堅定起來。“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我必須知道真相。”
夜深了,孩子們都睡了。
安杰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睡衣,頭發(fā)有些散亂,但她的眼神異常明亮,像兩簇燃燒的火。
她走到客廳,江德福正一個人坐在黑暗里,手里夾著一根沒點燃的煙。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
安杰沒有開燈,她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把那半張婚書和那雙布鞋,輕輕地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幾上。
“江德福,”她的聲音很平靜,但平靜下面是巨大的波濤,“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p>
“你告訴我,這背后到底是什么。你大哥和這個孫巧云到底怎么了?這雙鞋是誰做的?你到底在替誰隱瞞什么?”
她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妻子,你就說出來?!?/p>
“否則,我們……我們……”她想說“離婚”,但那兩個字太重了,她一輩子都沒想過。她換了一種說法,一種更讓江德福心碎的說法。
“我們,就這么過下去吧。像兩個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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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杰的話,像一把生了銹的刀子,捅進了江德福的心里。
像兩個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這個。他可以跟她吵,跟她鬧,甚至可以打一架,但他不能忍受她把他當成陌生人。
他看著眼前的安杰,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她的眼睛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讓他心碎的失望。
他心里那道封了五十年的堤壩,在這一刻,終于要垮了。
他知道,他不能再瞞下去了。他如果再不說,他就會永遠地失去她,比死亡更徹底地失去她。
愧疚、悲傷、壓抑了半個世紀的情感,像決堤的洪水一樣,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偽裝。
他顫抖著手,拿起了茶幾上那半張婚書,那張薄薄的紙,在他手里卻有千斤重。
他張開嘴,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干澀得發(fā)疼。
他想告訴她,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樣。他想告訴她,他背負的不是一個愛情的秘密,而是一個生命的承諾,一個比他自己的命還重的承諾。
他看著安杰的眼睛,準備說出那個埋藏了一輩子的名字,那個故事的開始。
就在江德福張開嘴,準備說出一切的瞬間,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那咳嗽聲像是要把他的肺都咳出來。他一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呼吸變得急促而困難,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灰白。他手里的半張婚書飄落在地,整個人軟了下去,緩緩地從沙發(fā)上滑倒在地。
“德福!”
安杰驚慌的尖叫聲撕裂了深夜的寂靜。她撲了過去,抱住他不斷下滑的身體。
“德福!德福!你怎么了!”她感覺不到他的心跳,只能感覺到他身體在變冷。
聞聲從房間里沖出來的亞菲也嚇傻了,她看著倒在地上的父親和失魂落魄的母親,帶著哭腔趕緊跑去打電話。
“喂!喂!要救護車!快!”
五十年的秘密,就在即將揭曉的前一秒,被命運狠狠地關上了大門。
而那把鑰匙,現(xiàn)在正躺在醫(yī)院的急救室里,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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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的走廊里,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嗆得人鼻子發(fā)酸。
江德福被推進了急救室,紅色的“手術中”三個字亮了起來,像一只不祥的眼睛。
安杰渾身冰冷地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她身上還穿著睡衣,頭發(fā)散亂,臉上全是淚痕。
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反復回響著江德福倒下前那痛苦的眼神,和她自己說的那些決絕的話。
是她,是她把他逼到了這個地步。
如果他有什么三長兩短……安杰不敢想下去,她用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江家的孩子們都趕來了,一個個圍在急救室門口,臉色凝重,誰也不敢說話。
江亞菲抱著母親的肩膀,不停地安慰她:“媽,沒事的,爸身體好,他會沒事的?!?/p>
可她自己的聲音也在發(fā)抖。
江德華也來了,她一看到安杰,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抱著安杰的腿大哭。
“嫂子!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俺哥!都怪我!我不該瞞著你!”
“我不該守著那個破秘密!要是我早點告訴你,俺哥就不會這樣了!”
她一邊哭,一邊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悔恨得無以復加。
安杰沒有力氣去扶她,她只是呆呆地看著急救室的門,好像她的魂也跟著進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急救室的門終于開了。
一個戴著口罩的醫(y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臉上滿是疲憊。
所有人呼啦一下圍了上去。“醫(yī)生,我爸怎么樣了?”
醫(yī)生看了看他們,說:“是急性心肌梗塞,幸好送來得及時,已經(jīng)搶救過來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
這句話,像是一道圣旨,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安杰的腿一軟,差點也倒在地上,被江衛(wèi)國和江衛(wèi)東一左一右扶住了。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