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十年了，程浩，記不記得你當(dāng)年說過什么？”

女人冰冷的聲音砸在面館嘈雜的空氣里。

我抬起頭，嘴里還叼著半根面條，看著眼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我當(dāng)然記得。那句十六歲少年最惡毒的狠話，像一根刺，在我記憶里扎了十年。

“記得又怎么樣？”我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她突然俯身，一把揪住我的衣領(lǐng)，那力道，讓我差點嗆到?！昂芎??！?/strong>

她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說的，你來兌現(xiàn)?！?/strong>

生活像一碗溫吞的白開水，擱在桌上，忘了喝，也就涼了。不好，也不壞。

我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國企當(dāng)技術(shù)員，每天的工作就是對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發(fā)呆，或者去車間處理一些只有老師傅才能搞定的機械故障。

工資不高不低，餓不死，也發(fā)不了財。

下了班，最大的消遣是去公司旁邊那家煙熏火燎的網(wǎng)吧。

在那里，我是艾澤拉斯大陸一個不起眼的亡靈法師，每天勤勤懇懇地刷著副本，為了幾件屬性好點的裝備，能跟團(tuán)隊耗上一整個晚上。

諾基亞手機就扔在鍵盤邊，偶爾震動一下，多半是老媽發(fā)來的短信，內(nèi)容萬年不變：“今天去見王阿姨介紹的那個女孩沒有？”

我通?；匾粋€“嗯”，或者干脆不回。

我對這事兒沒什么熱情。

相親見的女孩，個個都挺好，有當(dāng)老師的，有在銀行的，客客氣氣地吃頓飯，交換一下QQ號，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我覺得挺沒勁的。一個人過日子，也沒什么不好。

年少時那點子自命不凡的清高，早被社會這臺巨大的砂輪機磨得差不多了。

偶爾在天涯論壇看到一篇激昂的帖子，心里會跟著熱一下，但很快就涼了。也就這樣了，我想。

這天，我剛換上新的液晶顯示器，正美滋滋地看著《魔獸世界》更寬闊的視野，老媽的電話就追過來了。

“程浩！你又在那個破網(wǎng)吧是不是？我跟你說，明天必須去！人家姑娘是空姐，長得可漂亮了！你再這么吊兒郎當(dāng)?shù)?，我看你這輩子怎么辦！”

我把聽筒拿遠(yuǎn)一點，含糊地應(yīng)著：“知道了，知道了?！?/p>

掛了電話，我看著屏幕里那個骷髏模樣的法師，突然覺得有點可笑。我這輩子怎么辦？大概，也就這樣了吧。

腦子里毫無征兆地，閃過一張少女的臉。一張氣得煞白，眼圈通紅，卻死死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的臉。

然后，我聽見十六歲的自己，用最刻薄的聲音吼著。

那聲音，穿越了十年光陰，依然清晰。

1996年的夏天，熱得讓人喘不過氣。

高三（一）班的教室里，吊扇吱吱呀呀地轉(zhuǎn)著，吹下來的風(fēng)都是熱的?？諝饫锘祀s著粉筆灰、汗水，還有廉價圓珠筆油墨的味道。

課桌上堆著的不是書，是山。《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黃岡密卷》、《名師詳解》，一座座，把每個人的臉都埋在后面。

墻上鮮紅的高考倒計時，數(shù)字一天天減少，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牡丁?/p>

我的同桌叫沈月。

我們是那種老死不相往來的同桌。如果不是班主任為了讓我們這兩個“尖子生”互相“促進(jìn)”，我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坐在一起。

我是理科上的天才，這點我不謙虛。幾道輔助線，一個公式變換，再難的物理題在我眼里都跟連線題一樣簡單。我有點自負(fù)，說話不怎么好聽，也就是后來大家說的“毒舌”。

沈月是全能學(xué)霸。語文、英語、數(shù)理化，她沒有短板。

她人長得漂亮，但性格跟漂亮完全不沾邊。她要強，倔得像頭小獅子，永遠(yuǎn)不服輸。你考一百分，她就要考一百零一，哪怕那一分是卷面整潔分。

我們的座位就是戰(zhàn)場。每天不是在草稿紙上用解題速度暗中較量，就是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互相抬杠。

“程浩，你能不能把你的胳膊收回去一點？過界了。”

“沈月，你能不能別老抖腿？桌子都在晃，影響我思考宇宙起源了。”

“你那腦子還用思考？不是直接靠本能反應(yīng)嗎？”

“總比某些人靠死記硬背強?！?/p>

那時候我們都用隨身聽，聽剛開始流行的任賢齊。我喜歡《心太軟》，她偏說《傷心太平洋》的歌詞更有深度。為此，我們也能冷戰(zhàn)一整個下午。

矛盾的爆發(fā)，是在二模考試之后。

那次考試很難，尤其是最后一道物理大題，全班幾乎全軍覆沒。只有我和沈月做出來了，但我們的解題方法完全不同。

發(fā)下卷子那天，物理老師把我們倆的卷子都用投影儀打了出來，讓全班學(xué)習(xí)。

我的方法巧妙，用了個很偏的定理，三兩步就得出了答案。沈月的方法中規(guī)中矩，一步步推導(dǎo)，過程寫了滿滿一頁紙。

老師先是表揚了我思路清奇，然后又肯定了沈月基礎(chǔ)扎實。

下課后，沈月冷冷地對我說：“你那種方法有漏洞，只是這次運氣好，數(shù)據(jù)湊巧罷了。要是出題老師換個條件，你一分都拿不到?！?/p>

我當(dāng)時年輕氣盛，最聽不得別人質(zhì)疑我的智商。我嗤笑一聲：“那是你腦子轉(zhuǎn)不過來，看不懂。做題跟做人一樣，要懂得走捷徑，別那么死板?！?/p>

“投機取巧也算捷徑？”她提高了音量。

“總比你像頭老黃牛一樣，就知道下蠻力強！”我也火了。

我們的爭吵聲越來越大，全班同學(xué)都轉(zhuǎn)過頭來看我們。那時候，一點小事都能成為高考前壓抑氣氛的宣泄口。

“你這種人，就是自私又刻?。∮肋h(yuǎn)只看得到自己！”沈月被我氣得臉都白了，指著我的鼻子罵。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zhǔn)地刺破了我所有的驕傲。

我腦子一熱，所有的理智都燒沒了，脫口而出那句讓我后悔了很久的話。

“你？你這么兇，這么犟，跟個男人婆一樣！我看以后誰敢娶你！我咒你一輩子嫁不出去！”

整個教室，瞬間死一般地安靜。

連吊扇的吱呀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沈月的臉，從煞白變成了慘白。

她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水汽迅速在眼睛里聚集。

但她硬是仰著頭，沒讓那滴眼淚掉下來。她只是死死地瞪著我，那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剝。

然后，她默默地轉(zhuǎn)過身，收拾書包，跟班主任申請換了座位。

從那天到高考結(jié)束，我們再沒說過一句話。

我們考上了天南地北的大學(xué)，從此徹底斷了聯(lián)系。

偶爾，我會想起這件事，心里會泛起一絲微不足道的愧疚。但很快，又被“年少輕狂”四個字給蓋過去了。誰還沒說過幾句蠢話呢？我早就把它當(dāng)成一個不好笑的笑話，扔進(jìn)了記憶的垃圾堆里。

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沈月了。

十年后的一個普通夜晚，我剛從網(wǎng)吧出來，餓得前胸貼后背，就近拐進(jìn)了公司附近那家常去的蘭州拉面館。

“老板，大碗拉面，多放香菜，多加辣子！”我扯著嗓子喊。

正是飯點，店里人聲鼎沸，空氣里飄著牛肉湯的香氣和劣質(zhì)辣椒油的嗆味。

我找了個靠墻的空位坐下，油膩的桌子上一層擦不干凈的油光，在燈光下反著光。

我正低頭用手機刷著新聞，一輛黑色的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面館門口。

是一輛奧迪A6。在2006年，這車足以讓路人駐足觀望。

車門打開，下來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職業(yè)套裝，腳踩著一雙能當(dāng)武器的高跟鞋，頭發(fā)盤得一絲不茍。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和這個油膩嘈雜的面館格格不入。

她徑直走了進(jìn)來，高跟鞋踩在沾著湯水的地板上，發(fā)出篤、篤、篤的聲響。

我起初沒在意，以為是哪個來體驗生活的富婆。

直到她停在了我的桌前。

陰影籠罩下來，我下意識地抬起頭。

那一瞬間，我愣住了。

是沈月。

時間在她臉上刻下了痕跡，也贈予了她別樣的東西。

當(dāng)年的青澀和倔強被一種冷冽的精致所取代。

妝容一絲不茍，眼神銳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她不再是那頭倔強的小獅子，而是一頭真正的，在叢林里廝殺慣了的母獅。

十年未見，我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種開場白。

“嗨，好久不見?！?/p>

“你怎么在這兒？”

“你……過得好嗎？”

我還沒來得及選出最不尷尬的那一句，沈月就動了。

她二話不說，俯下身，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lǐng)。

我當(dāng)時穿的是一件帶領(lǐng)子的T恤，領(lǐng)口被她攥得死死的，勒得我有點喘不過氣。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我們身上。吃面的，喝湯的，聊天的，全都停下了。

老板端著我的拉面，也愣在了半路。

我聞到她身上傳來一陣好聞的香水味，混合著一種冰冷的氣息。

她湊近我，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舊友重逢的喜悅，只有冰。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把那句話砸進(jìn)我的耳朵里。

“程浩。你當(dāng)年的話，還算數(shù)嗎？”

我腦子一片空白，嘴里那半根沒咽下去的面條好像卡在了喉嚨里。

她不等我回答，繼續(xù)說道：

“自己來兌現(xiàn)！”

我徹底懵了。

大腦像一臺中了病毒的老舊電腦，徹底宕機。

周圍食客看我們的眼神，充滿了揣測和八卦。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我感覺自己的臉在發(fā)燙，這輩子沒這么丟人過。

“沈月，你……你瘋了吧？”我好不容易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十年前的玩笑話，你還當(dāng)真？”

我覺得這事兒荒唐透頂。就像你在小學(xué)時跟同桌畫了三八線，二十年后他突然找上門來，說你當(dāng)年過界的那一厘米，要用一套房子來賠。

沈月松開了手，臉上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她直起身，理了理自己并無一絲褶皺的袖口，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她從旁邊拉過一張凳子，在我對面坐下。那個名貴的愛馬仕手提包，被她隨手放在了油膩的桌面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她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也拍在了桌上，剛好壓住一灘凝固的油漬。

“我沒時間跟你開玩笑。”她冷靜地看著我，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待辦事項，“我需要結(jié)婚。立刻，馬上。結(jié)婚對象，就是你?！?/p>

我的大碗拉面終于被老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端了上來，紅油滾滾，香菜翠綠?？晌乙稽c食欲都沒有了。

我看著她，像在看一個外星人。

“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還是這是什么新型的整人節(jié)目？”我壓低聲音，試圖讓她恢復(fù)理智，“你要結(jié)婚，滿大街都是男人，你找我干什么？我們十年沒見了！”

“因為你合適?！彼院喴赓W。

“我合適？我哪里合適了？”我氣得想笑，“我一個月工資幾千塊，在國企混日子，每天泡網(wǎng)吧，我媽天天逼我相親我都懶得動。我這種人，你十年前不就最看不上了嗎？”

“這些我都知道。”她的話讓我心里一驚。

我起身想走，我不想再跟這個瘋子糾纏下去。這太離譜了。

“程浩?！彼龥]有起身，只是叫了我的名字。

我腳步一頓。

她慢條斯理地拋出了她的殺手锏：“你在城南國營機械廠三車間，技術(shù)員，工號0742。你爸程建國，退休前是中學(xué)物理老師。你媽張慧蘭，社區(qū)醫(yī)院的退休護(hù)士。他們家住幸福里小區(qū)三棟二單元401。你上周三見的那個相親對象，叫李莉，在市一小當(dāng)語文老師?！?/p>

我的后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她像個全知全能的上帝，把我這點平淡如水的生活，扒得一干二凈。

她抬起眼，目光冰冷：“你如果不答應(yīng)，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現(xiàn)在安穩(wěn)的生活，變得一點都不安穩(wěn)?！?/p>

她頓了頓，似乎在欣賞我臉上驚恐的表情。

“比如，讓你們廠長知道，他手下最‘佛系’的員工，業(yè)余愛好是寫匿名信舉報同事上班摸魚?；蛘?，去拜訪一下叔叔阿姨，跟他們好好聊聊，你高中時是怎么‘祝?！闩瑢W(xué)的。我想，他們會對你這位‘念念不忘’的老同學(xué)，很感興趣?！?/p>

我被她這一連串的話，徹底鎮(zhèn)住了。

我手腳冰涼地重新坐下。

我意識到，眼前的沈月，已經(jīng)不是十年前那個只會跟我吵架，氣哭了只會死死瞪著我的小女孩了。

她是一個說到做到，并且有能力做到的成年人。

她是個魔鬼。

我看著她，又驚又怒，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聲音：“你到底想干什么？就因為十年前一句破話？你至于嗎？你有病就去治！”

沈月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她只是抬起眼，目光像兩把手術(shù)刀，精準(zhǔn)地刺入程浩的內(nèi)心。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拿出手機，調(diào)出一張照片，推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