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爺,都什么年代了,還信這個?”錢宏宇指著村口那棵百年古槐,臉上滿是嘲弄,“我錢宏宇榮歸故里,要建全縣最氣派的別墅,一棵樹還能擋我的財路?”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恐,嘴唇哆嗦著:“宏宇,那樹……是鎖!動了它,下邊的東西會出來的!”
錢宏宇對此嗤之以鼻,他用挖掘機和金錢,強行拔掉了這根“鎖魂樁”。
然而,他沒有想到,自己親手打開的,將是一個吞噬他家庭、財富和理智的百年噩夢……
01
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駛?cè)肓伺P龍村。
車輪碾過坑洼的土路,濺起渾濁的泥水。
車窗緩緩降下。
一張被酒肉和生意場滋養(yǎng)得微微發(fā)福的臉露了出來。
錢宏宇戴著金絲眼鏡,手腕上的勞力士金表在陰沉的天色下反射著刺眼的光。
他回來了。
副駕駛座上,他的妻子孟靜正對著小鏡子,用粉撲仔細地按壓著鼻翼兩側(cè)。
車身的每一次顛簸,都讓她好看的眉頭皺起一分。
后排的兒子錢皓,戴著白色的耳機,頭靠著車窗,眼神漠然地滑過窗外那些低矮破舊的瓦房。
車在村口一片開闊的空地前停了下來。
這里是整個臥龍村地勢最高的地方。
站在這里,可以俯瞰山坳里錯落的幾十戶人家。
錢宏宇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他張開雙臂,深吸了一口混合著泥土、青草和牲畜糞便的空氣。
“就是這里。”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宣告般的滿足。
孟靜踩著細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泥濘,走到他身邊。
“宏宇,真的要在這里建?”她的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猶豫。
“當然!卞X宏宇的回答不容置疑。
他的目光穿過一片及膝的雜草,最終鎖定在一棵巨大的老槐樹上。
那棵樹的年紀,沒人說得清。
樹干粗壯得驚人,起碼要五六個成年男人才能勉強合抱。
虬結(jié)的樹皮開裂出深刻的溝壑,如同歲月在一位老人臉上刻下的皺紋。
巨大的樹冠像一把撐開的墨綠色巨傘,將下方一大片土地都嚴密地籠罩在自己的陰影里。
幾根早已褪色的紅布條,有氣無力地掛在粗壯的枝干上,隨風微微飄動。
“我要在這里,建一棟全村,不,全縣最氣派的別墅。”
錢宏宇的聲音在空曠的村口回蕩。
他要讓所有曾經(jīng)看不起他的人都親眼看看。
他錢宏宇,已經(jīng)不再是三十年前那個穿著打補丁的褲子,灰溜溜跑出村子的窮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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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像一陣風,迅速吹遍了臥龍村的每一個角落。
在城里發(fā)了大財?shù)腻X宏宇回來了。
他要捐錢給村里修路。
他要在他家那片荒廢的祖宅旁建一棟大別墅。
為此,他要移走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樹。
村子像是被扔進了一塊石頭的池塘,瞬間喧鬧起來。
當天晚上,天剛擦黑。
村里的老書記孫大爺,拄著一根磨得發(fā)亮的木拐杖,帶著幾個村里年紀最長的老人,走進了錢宏宇臨時落腳的舊屋。
屋子多年未住,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錢宏宇正翹著二郎腿,用手機和城里的生意伙伴高聲通話。
電話內(nèi)容無非是自己這次回鄉(xiāng)的排場,以及未來別墅的宏偉藍圖。
他看到孫大爺一行人,只是不咸不淡地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破舊板凳。
孟靜有些尷尬,連忙給幾位老人倒了熱水。
孫大爺也不繞圈子,將拐杖在滿是灰塵的土地上重重一頓。
“宏宇!彼穆曇羯硢《亍
錢宏宇掛了電話,臉上帶著一絲被“掃了興”的不耐。
“孫大爺,有事?”
“我們是為村口那棵樹來的。”孫大爺直截了當?shù)卣f。
錢宏宇笑了。
“哦,為這事啊!
他站起身,在狹小的屋里踱了兩步。
“您老放心,我早就想好了!
“我聯(lián)系了省城最專業(yè)的園林公司,花了十幾萬。”
“他們保證,會把那棵樹毫發(fā)無傷地移植到村子后山,給它找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安家!
“那樹,不能動!币粋滿臉皺紋,牙齒都掉光了的老太太顫巍巍地開口。
她的聲音像被風吹動的枯葉。
“是啊,宏宇,那不是一棵普通的樹!绷硪粋干瘦的老頭附和道。
孫大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棵樹,是我們臥龍村的‘根’,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念想!
“它鎮(zhèn)著我們村子的氣運,保著我們村子的安寧!
“動了它,恐怕會招來不祥!
錢宏宇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夾雜著憐憫的嘲弄。
“孫大爺,都什么年代了,您還跟我講這個?”
他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
“一棵樹,它就是一棵植物,怎么就關(guān)乎氣運和安寧了?”
“我們要講科學,要破除封建迷信!
“我錢宏宇在這里建別墅,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以后我發(fā)達了,還能忘了鄉(xiāng)親們?”
“我這次回來,準備先拿出二十萬,把村里這條破路給修成水泥路!
“這難道不是實實在在的好事嗎?”
老人們瞬間沉默了。
二十萬。
這個數(shù)字像一塊巨石,壓在了他們心頭。
對這個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錢的貧窮山村來說,這筆錢的份量太重了。
孫大爺渾濁的老眼定定地看著錢宏宇。
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出某些更深層次的、更駭人的原因。
但他最終只是化為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無力感的嘆息。
“宏宇,你聽我最后一句勸!
“那地方……真的不吉利!
“別說建房子,就是平時,我們村里人晚上都不敢從那兒過!
“動了那棵樹,你會后悔的。”
“后悔?”錢宏宇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
“我錢宏宇這半輩子,從一個窮光蛋混到身家千萬,靠的就是不信邪,不信命,只信我自己!
“我自己的祖宅旁邊,我花自己的錢建個房子,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他從隨身的真皮包里,掏出厚厚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
他將那沓錢,“啪”的一聲,拍在布滿灰塵的八仙桌上。
“這是五萬塊錢!
“就算是我給村里的一點‘補償款’,大家拿去買點酒喝,買點肉吃!
“至于那棵樹,下周就動工!
“我移定了。”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不容反駁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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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爺?shù)哪抗鈴哪琼炒萄鄣募t色鈔票上移開,落在了錢宏宇那張堅決而傲慢的臉上。
他看了很久。
最后,他什么也沒說。
他只是搖了搖頭,拄著拐杖,帶著身后那幾個同樣沉默的老人,轉(zhuǎn)身走進了深沉的夜色里。
02
移植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錢宏宇請來的專業(yè)團隊開著巨大的挖掘機和重型吊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村。
村民們遠遠地圍在警戒線外,交頭接耳,臉上大多是敬畏和恐懼交織的復雜神情。
孫大爺沒有來。
村里人說,他從那天晚上回去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了家里,誰也不見。
移植的過程,從一開始就透著一股邪門。
第一臺黃色的挖掘機,是最新款的型號,司機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
可那巨大的機械臂剛挖了不到兩下,發(fā)動機就發(fā)出一陣古怪的“咔咔”聲,隨即冒出一股濃烈的黑煙,徹底熄火了。
檢查了半天,也找不出任何故障原因。
錢宏宇的臉色很難看。
他對著施工隊長吼了幾句,又許諾了所有工人雙倍的工錢。
工人們換了另一臺備用的挖掘機。
這臺機器工作了不到半小時,一條負責傳動的液壓油管,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突然爆裂。
滾燙的液壓油“滋”的一聲噴射出來,濺了周圍一地。
一個離得近的工人,手臂上被燙出了一串燎泡,疼得齜牙咧嘴。
錢宏宇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但他沒有退縮的打算。
他把這歸結(jié)為“意外”,是老舊設(shè)備的問題。
他催促著工人們繼續(xù)干活。
隨著挖掘的深入,老槐樹那龐大到令人心驚的根系,逐漸暴露在眾人眼前。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那些樹根,和他們平時見過的任何樹根都不同。
它們不是黃褐色,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的、如同被墨染過的黑色。
無數(shù)條粗壯的根系盤根錯節(jié),瘋狂地向地底深處蔓延,糾纏在一起,不像是在汲取養(yǎng)分,更像是一張巨大的、由無數(shù)只扭曲的手臂編織而成的巨網(wǎng),死死地抓著地下的什么東西。
“。 币粋年輕的工人突然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
他指著一處剛剛被挖開的泥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去。
在那些糾纏的黑色樹根之間,夾雜著一些深黑色的、質(zhì)地堅硬的碎塊。
那些碎塊形狀很不規(guī)則。
有些像是燒焦的木炭,但質(zhì)地卻更像是石頭。
還有一些,則帶著一種詭異的、平滑的弧度,在陽光下反射著森森的微光。
乍一看,隱約能看出是某種東西的碎片。
工頭走過去,用穿著勞保鞋的腳尖踢了踢那些碎塊。
“鬼叫什么!”他粗聲粗氣地罵道,“幾塊破石頭爛瓦片而已,大驚小怪,趕緊干活!”
錢宏宇也看到了。
他心里閃過一絲異樣,但那絲異樣很快就被建別墅的興奮和傲慢所取代。
他只當是些陳年的建筑垃圾,并未放在心上。
他站在坑邊,揮舞著手臂,大聲催促著工人們加快速度。
“都打起精神來!天黑之前必須把這樹弄走!”
最后,在數(shù)根比成人手臂還粗的鋼纜的合力拖拽下,巨大的老槐樹,發(fā)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呻吟聲,被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連根拔起。
就在那龐大的根系完全脫離地面的那一剎那。
一件讓在場所有人都終生難忘的事情發(f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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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晴朗無云的天空,毫無征兆地,瞬間陰沉了下來。
一大片烏云不知從何處涌來,恰好遮蔽了太陽。
一陣怪異的冷風,憑空在巨大的樹坑中刮起。
那風不帶任何方向,只是在深坑里瘋狂地打著旋,卷起地上的塵土、碎石和落葉,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土黃色旋風。
風聲嗚咽,尖銳而凄厲,完全不像是自然界的風聲。
更像是無數(shù)個女人的哭泣,又像是無數(shù)個冤魂在低語。
在場的所有人,無論信與不信,都在那一刻感覺后頸竄上一股涼氣,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錢宏宇也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寒意,仿佛有一雙冰冷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視著自己。
但他強行壓下心頭的不安,揮手大喊:“愣著干什么!趕緊把樹吊走!看樣子要下雨了!”
工人們?nèi)鐗舫跣,手忙腳亂地操作著吊車。
巨大的老槐樹被吊離地面,運往村子后山的方向。
村口,只留下一個巨大、深邃而丑陋的坑洞。
那坑洞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猙獰傷疤,也像一只凝視著天空的、空洞的巨眼。
03
別墅的工程,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正式啟動了。
錢宏宇意氣風發(fā),把所有的精力都撲在了上面。
他親自監(jiān)工,要求用最好的鋼筋,最好的水泥,最快的速度。
地基很快就打好了。
但怪事,也隨之悄然而至。
最先出現(xiàn)問題的,是他的兒子錢皓。
這個原本只是有些叛逆和沉默的少年,開始整夜整夜地做噩夢。
他常常在深夜里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然后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孟靜心疼地抱著他,問他到底夢到了什么。
錢皓的眼神空洞而渙散,只是用一種夢囈般的語氣,反復重復著幾句話。
“好多人……”
“好多黑色的影子……”
“就在那個坑里……別墅下面……”
“他們在爬……”
“他們沒有腳……一直在爬……”
錢宏宇起初并沒有當回事。
他認為兒子只是不適應鄉(xiāng)下的環(huán)境,加上臨近考試,學業(yè)壓力大,才會胡思亂想。
他嚴厲地斥責了錢皓幾句,讓他“別像個女孩子一樣膽小怕事”。
可錢皓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越來越嚴重。
他白天變得精神恍惚,上課時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常常對著黑板發(fā)呆,老師叫他都聽不見。
他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他開始變得極度害怕黑暗,晚上睡覺時,房間里所有的燈都必須開著,連衣柜的門都不能關(guān)。
有時候,他會一個人搬個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動不動地望著遠處別墅工地的方向。
他能那么坐上一下午,直到太陽落山。
孟靜走過去,心疼地問他在看什么。
他會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用一種極其詭異的、完全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平靜語氣說:
“媽,他們在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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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靜被兒子的話和眼神,嚇得渾身汗毛倒豎。
她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臥龍村的夜晚,非常安靜。
可她總能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時候,聽到窗外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很輕,很遙遠,像是從別墅工地的方向飄來的。
有時候,像是很多人在一起長吁短嘆。
有時候,又像是無數(shù)根指甲在刮擦著水泥地面。
她把自己的擔憂和恐懼,一股腦地告訴了錢宏宇。
那時的錢宏宇,正為了城里一個重要的工程項目競標而焦頭爛額,每天電話不斷。
他根本沒有心思聽這些。
“你是不是也被村里那幫老頭子給傳染了?”他煩躁地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話。
“工地上晚上有值班的工人,有點聲音不是很正常嗎?”
“別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
這是他們結(jié)婚十幾年來,錢宏宇第一次用如此粗暴的語氣和她說話。
夫妻倆為此爆發(fā)了第一次激烈的爭吵。
孟靜覺得眼前的丈夫變得陌生而可怕。
他變得自負、專斷,被金錢和成功沖昏了頭腦,完全聽不進任何人的意見。
她開始無比懷念起當初兩人一起白手起家時,那個雖然貧窮,卻凡事都愿意和她商量,愿意握著她的手說“別怕,有我呢”的男人。
而壓垮他們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錢皓在學校的一次打架事件。
由于長期睡眠不足和精神緊張,錢皓在課堂上公然頂撞了老師。
在被同學勸阻時,他情緒失控,和對方扭打在了一起,打傷了那個同學的臉。
學校的電話,直接打到了錢宏宇的手機上。
錢宏宇當時正在酒桌上和幾個重要客戶談笑風生,接到電話后,他感覺自己的臉都被丟盡了。
他帶著一身酒氣,怒不可遏地從城里趕回村子。
他回到家,看到低著頭站在墻角的錢皓,一句話都沒問。
他沖上去,指著錢皓的鼻子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
“我花那么多錢送你去全縣最好的學校,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在學校里打架,頂撞老師,你長本事了是吧?”
“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個什么樣子,不人不鬼的!我的臉都讓你給丟光了!”
錢皓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著,眼神里滿是倔強、委屈和深不見底的恐懼。
孟靜從廚房沖出來,試圖為兒子辯解。
“宏宇,你別這樣,你先聽我解釋,孩子最近狀態(tài)一直不好,他不是故意的……”
“狀態(tài)不好?我看他就是欠管教!”錢宏宇正在氣頭上,一把將試圖攔住他的孟靜推開。
他揚起手,用盡全力,給了錢皓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舊屋里顯得格外刺耳。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錢皓捂著迅速紅腫起來的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這個男人,從小到大,連一句重話都沒對他說過。
孟靜的眼淚,在那一刻,瞬間決堤。
她看著眼前這個雙眼通紅,面目猙獰的男人。
她心中對他最后一點溫情和希望,也隨著那個清脆的耳光聲,徹底破碎,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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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她沒有再和錢宏宇說一句話。
第二天一早,錢宏宇還在宿醉中昏睡不醒。
孟靜默默地收拾好了自己和兒子的行李。
她走到床邊,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她曾經(jīng)深愛過的男人。
然后,她帶著身心俱疲,眼神空洞的錢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臥龍村,回了城里的娘家。
舊屋的桌子上,只留下一張被淚水浸濕的紙。
上面是孟靜娟秀而決絕的字跡,寫著兩個字:離婚。
從錢宏宇開著奔馳榮歸故里,到他落得個妻離子散的下場。
前后,不過短短三個月。
妻兒的決然離開,對錢宏宇的打擊是巨大的。
但他并沒有反思自己的問題。
在他偏執(zhí)的認知里,他把這一切都歸咎于自己的“運氣不好”,是“流年不利”。
他變得更加瘋狂,把所有的精力和金錢,都變本加厲地投入到別墅的建造中。
他似乎想用這棟一天天拔地而起的、氣派的建筑,來向所有人,也向他自己證明:他沒有錯,他依然是那個無所不能的成功者。
別墅的框架,很快就起來了。
白色的水泥結(jié)構(gòu),在周圍低矮的瓦房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和突兀。
但工地上發(fā)生的意外,也變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詭異。
一個壯實的工人在平整的水泥地面上行走,會毫無征兆地突然摔倒,小腿呈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折,是粉碎性骨折。
另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從不到兩米高的腳手架上拿工具,卻像是被人從后面推了一把,直挺挺地摔了下來,摔成了腦震蕩,醒來后一個勁兒地說自己“見鬼了”。
最邪門的是那些新砌好的墻壁。
工人們頭天晚上辛辛苦苦砌好,第二天一早去看,上面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一道道細長而深刻的裂縫。
那些裂縫,完全不像是自然開裂,更像是被無數(shù)根鋒利的指甲,在水泥未干時,從內(nèi)到外劃過一樣。
工人們私下里議論紛紛,人心惶惶。
都說這地方“不干凈”,那棵老槐樹的“魂”還在。
有好幾個膽子小的外地工人,寧可工錢都不要了,也連夜收拾行李跑了。
錢宏宇嘴上依舊強硬,痛罵那些是無稽之談的謠言,還扣了幾個傳播謠言的工人的工錢。
但他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被一種無形的、巨大的恐懼所籠罩。
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會不受控制地想起兒子錢皓說的那些話。
“好多黑影子……他們在爬……”
他甚至會在深夜獨自一人,偷偷跑到工地。
他站在黑暗中,死死地盯著那片已經(jīng)建起別墅框架的地基,仿佛真的想從那片黑暗中,看出點什么來。
終于,在一個生意伙伴的酒局上,對方在酒酣耳熱之際,拍著他的肩膀,隱晦地提了一句:
“錢總,有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咱們生意做到這個份上,不求別的,就求個心安理得。有時候,花點小錢,免掉大災,是劃算的買賣。”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錢宏宇心中那個早已鼓脹到極限的恐懼氣球。
他決定,要找個“高人”來看看。
他對自己說,這不是因為他信了。
這只是“花錢買個心安”,順便用“科學”的方法,破除那些影響工程進度的愚昧謠言。
04
通過層層關(guān)系,花費了巨大的人情和一筆不菲的重金,他從省城請來了一位據(jù)說有真本事的老道長。
這位道長姓袁,仙風道骨,年約六旬,穿著一身樸素的藍色道袍,目光清澈而沉靜,看起來頗為穩(wěn)重。
錢宏宇親自開著他的奔馳車去省城接的人。
一路上,袁道長都閉目養(yǎng)神,沉默不語。
當車子顛簸著駛?cè)肱P龍村地界的時候,他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窗外連綿的荒山和凋敝的村落,眉頭不易察覺地輕輕皺了一下。
“錢老板,”他淡淡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很清晰,“你們這村子,以前出過什么大事嗎?”
錢宏宇心里猛地一咯噔,臉上卻不動聲色。
“沒什么大事,就是個普通的窮山村!彼鼗卮。
袁道長沒有再追問,只是目光變得深沉了一些。
車子最終停在了那棟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的別墅工地前。
錢宏宇滿臉堆笑地替道長拉開車門,熱情地招呼他下車。
他指著那棟白色的水泥框架,臉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得意。
“道長,您給看看,我這宅子,風水如何?有沒有什么需要指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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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道長沒有理會他的話。
他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緩緩地掃過整個工地。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別墅的正下方,那片已經(jīng)被水泥覆蓋的地基上。
就在那一瞬間,他原本沉穩(wěn)如水的臉色,驟然變得異常難看。
錢宏宇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袁道長沒有拿出傳說中的羅盤,也沒有掏出桃木劍。
他只是邁開步子,繞著別墅的地基,不緊不慢地走了一圈。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顯得異常沉重和艱難。
錢宏宇大氣都不敢出,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工地上所有正在干活的工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計,遠遠地看著這個奇怪的道士。
最后,袁道長停在了別墅未來大門的正前方。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雙眼死死地盯著空無一物的地基中心。
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水泥,更像是在透過水泥,看地底深處某個極其恐怖的東西。
明明是冬日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但他光潔的額頭上,卻滲出了一層細密的、豆大的冷汗。
他的嘴唇微微發(fā)白,穿著道袍的身體,甚至在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
錢宏宇再也忍不住了。
他湊上前去,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有些發(fā)顫。
“道長,怎么樣?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有點不干凈?”
他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從包里拿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銀行卡,恭敬地遞過去。
“道長,您開個價,無論多少錢,只要能把這事‘處理’好就行!”
袁道長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身。
他沒有去看那張巨額的銀行卡。
他用一種錢宏宇此生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他。
那是一種混合了極致的驚駭、深深的憐憫,以及一絲無法掩飾的恐懼的眼神。
那種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
更像是在看一個,已經(jīng)死了,卻不自知的人。
袁道長猛地轉(zhuǎn)身,臉色煞白,他死死盯著錢宏宇,嘴唇哆嗦著,一字一頓地吐出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