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上妻子男同學(xué)把我擠到一邊，我默默去小孩桌，岳父端酒潑他一臉：“我女婿也輪得到你欺負(fù)？”

家宴總是熱鬧的，喧嘩聲像煮沸的水，在客廳里翻滾冒泡。

我坐在主桌靠邊的位置，看著妻子董雅雯和她的大學(xué)同學(xué)何高達(dá)談笑風(fēng)生。

何高達(dá)的手自然地搭在雅雯椅背上，身體傾向她，笑聲格外響亮。

我端起茶杯，茶已經(jīng)涼了。

然后那只手肘就頂了過來，不重，但很明確，帶著不容置疑的推力。

“昊然，我和雅雯說幾句悄悄話，你讓讓？”

何高達(dá)笑著說，眼睛卻沒看我。

全桌忽然安靜了一瞬。

我站起身，椅子腿刮擦地板的聲音刺耳。

轉(zhuǎn)身時看見岳父鄭德厚皺緊的眉頭，岳母欲言又止的神情，還有雅雯略顯慌亂的眼神。

我走向客廳另一頭，小孩桌那邊傳來嬉鬧聲。

走過去時，七歲的外甥女妞妞仰頭看我：“姑父，你怎么來我們這兒啦？”

我摸摸她的頭，沒說話。

身后主桌又恢復(fù)了熱鬧，何高達(dá)的笑聲像一把鈍刀。

然后我聽見岳父猛地站起來的聲音。

酒杯與桌面碰撞的脆響，腳步聲，接著是液體潑灑的嘩啦聲——

“這是我女婿的家！”

岳父的聲音炸開，像驚雷劈進(jìn)沸水。

“輪得到你這個外人來欺負(fù)？！”

整個屋子瞬間死寂。

01

雅雯提前三天告訴我，家宴那天她大學(xué)同學(xué)要來。

“何高達(dá)，記得嗎？我跟你提過的?！彼贿呾贍C我的襯衫一邊說。

熨斗滑過布料，升起白色蒸汽。我想了想，隱約有點印象。

“大學(xué)時挺照顧我的那個？”我問。

“對，他畢業(yè)后去深圳發(fā)展了，這次回來辦事，正好趕上咱家家宴?！?/p>

雅雯轉(zhuǎn)過臉，眼睛亮晶晶的：“他說好久沒見我了，想順便看看我爸媽?！?/p>

我接過熨燙好的襯衫掛起來：“咱家家宴，他來合適嗎？”

“怎么不合適？”雅雯語氣輕快，“都是熟人，多雙筷子的事兒?！?/p>

她走到我身邊，挽住我的胳膊：“昊然，你別多想。高達(dá)就是老同學(xué)，人特?zé)崆??！?/p>

我沒說話。襯衫在衣架上微微搖晃，像某種無聲的質(zhì)疑。

周六上午，岳母肖金蘭一大早就開始忙活。

廚房里飄出燉肉的香氣，她系著碎花圍裙進(jìn)進(jìn)出出，嘴里念叨著菜單。

“紅燒蹄髈得燉爛些，你爸牙口不如從前了?！?/p>

“雅雯愛吃清蒸鱸魚，我特意讓老劉留了條大的?！?/p>

岳父鄭德厚坐在陽臺藤椅上看報紙，老花鏡滑到鼻尖。

他偶爾抬起頭，朝廚房方向喊：“少放鹽！醫(yī)生說了要清淡?！?/p>

“知道知道?！痹滥笐?yīng)著，手里的鹽勺卻抖了抖。

我在客廳擦桌子，雅雯在插花。她選了淡黃色的康乃馨，配幾支綠蘿。

“高達(dá)說他中午到。”她忽然說。

我頓了頓手里的抹布：“嗯?！?/p>

“他特意帶了禮物，說是給爸媽的?！毖碰┱Z氣里有點高興，“這么多年了，他還記得?！?/p>

“有心了?！蔽艺f。

抹布擦過玻璃茶幾，留下水痕，很快又消失了。

十一點剛過，門鈴響了。

雅雯幾乎是跳著去開門的。我從廚房端菜出來，看見門口站著個高個子男人。

何高達(dá)穿著淺灰色休閑西裝，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手里提著兩個精美的禮盒。

“雅雯！”他張開手臂，給了她一個擁抱。

雅雯笑著拍了拍他的背：“進(jìn)來進(jìn)來，就等你了?！?/p>

何高達(dá)走進(jìn)來，目光掃過客廳，最后落在我身上。

“這位就是昊然吧？”他走過來，伸出手，“常聽雅雯提起你?！?/p>

他的手很有力，握著我的時候稍稍用了點勁。

“你好?！蔽艺f。

“果然一表人才?！焙胃哌_(dá)笑著說，然后轉(zhuǎn)向岳父岳母：“叔叔阿姨，好久不見！”

他遞上禮盒：“一點心意，聽說阿姨關(guān)節(jié)不好，這是理療儀。給叔叔帶了套紫砂壺?！?/p>

岳母接過來，笑得合不攏嘴：“來就來，帶什么東西?！?/p>

岳父摘下老花鏡，打量了何高達(dá)幾眼：“小何啊，坐?！?/p>

何高達(dá)很自然地坐到雅雯旁邊空著的單人沙發(fā)上。

那原本是我的位置。

雅雯似乎沒察覺，忙著給他倒茶：“高達(dá)你現(xiàn)在可真是成功人士范兒了?！?/p>

“哪里哪里?！焙胃哌_(dá)擺擺手，但笑容很舒展，“就混口飯吃?！?/p>

他開始講深圳的生活，講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講現(xiàn)在公司的規(guī)模。

聲音洪亮，手勢豐富，很快成了客廳的中心。

岳母聽得入神，不時發(fā)出驚嘆。岳父繼續(xù)看報紙，但翻頁的速度慢了。

我退回廚房，岳母跟了進(jìn)來。

“小何這孩子，真出息了?！彼÷曊f，掀開鍋蓋看了看湯。

蒸汽撲了她一臉。

“嗯?！蔽野严春玫那嗖朔胚M(jìn)瀝水籃。

“你跟雅雯……”岳母欲言又止，“你們挺好的吧？”

我轉(zhuǎn)過頭：“挺好的，媽?！?/p>

岳母點點頭，但眉頭沒松開。她拿著湯勺在鍋里攪了攪，沒再說話。

客廳里傳來何高達(dá)的笑聲，接著是雅雯清脆的附和。

開飯前，親戚們陸續(xù)到了。

大伯二姑，表叔堂嬸，孩子們在客廳里跑來跑去，喧鬧聲填滿了屋子。

何高達(dá)很快和每個人熟絡(luò)起來，遞煙，開玩笑，聊經(jīng)濟(jì)形勢。

他站在人群里，像一顆發(fā)光的磁石。

雅雯跟在他身邊，臉上一直帶著笑。

“雅雯這同學(xué)真會來事?！倍眯÷晫Υ蟛f。

大伯點點頭，看了我一眼。我正幫著擺碗筷，盤子在手里有點滑。

主桌坐了十二個人。岳父岳母坐上首，我和雅雯坐右側(cè)，何高達(dá)被安排在我左邊。

“小何是客人，坐這兒?！痹滥笩崆榈匕才?。

何高達(dá)坐下時，椅子往雅雯那邊挪了挪。

“雅雯，還記得大學(xué)那會兒，咱們常去后街那家小館子嗎？”

菜還沒上齊，何高達(dá)已經(jīng)打開了話匣子。

雅雯笑了：“怎么不記得，你總點辣子雞丁，辣得滿頭汗?！?/p>

“你不也愛吃？”何高達(dá)看著她，“每次都說‘高達(dá)，給我留點’?！?/p>

他的聲音突然壓低，帶著親昵的調(diào)笑。

雅雯臉微微紅了：“哪有?！?/p>

我夾了一粒花生米，放進(jìn)嘴里慢慢嚼。

岳父舉起酒杯：“來，第一杯，歡迎小何?！?/p>

大家都站起來。何高達(dá)的酒杯舉得很高，幾乎要碰到雅雯的。

“謝謝叔叔阿姨款待?！彼伙嫸M，然后亮出杯底。

坐下時，他的手肘碰到了我的手臂。

“不好意思啊?！彼f，但沒看我。

02

菜一道道上來，圓桌漸漸擺滿。

紅燒蹄髈油亮亮地擺在正中，清蒸鱸魚撒著蔥絲，白灼蝦紅艷艷地堆成小山。

何高達(dá)很會照顧人，不停地給岳母夾菜。

“阿姨，這蹄髈燉得爛，您嘗嘗?！?/p>

“雅雯，你不是愛吃蝦嗎？來，這只大?！?/p>

他把一只最大的蝦夾到雅雯碗里。

雅雯笑著說謝謝，然后看了我一眼。

我正低頭吃青菜。

“昊然在哪兒高就來著？”何高達(dá)忽然轉(zhuǎn)向我。

全桌安靜了一瞬。二姑的筷子停在半空。

“在建筑設(shè)計院?！蔽艺f。

“哦，設(shè)計院。”何高達(dá)點點頭，“穩(wěn)定，挺好的?！?/p>

他喝了口酒：“我以前也考慮過進(jìn)設(shè)計院，后來想想，還是自己闖有意思?！?/strong>

“年輕人有闖勁好?！贝蟛釉?。

“可不是嘛?！焙胃哌_(dá)又給自己斟滿酒，“現(xiàn)在公司一年流水這個數(shù)?！?/p>

他伸出兩根手指。

“兩百萬？”二姑問。

何高達(dá)笑了：“再加個零?！?/p>

桌上響起低低的驚嘆。岳母的眼睛睜大了些。

雅雯輕輕碰了碰我的腿，大概是讓我說點什么。

但我沒什么可說的。設(shè)計院的工資，連他說的零頭都不到。

“昊然現(xiàn)在是什么職稱？”何高達(dá)問，語氣很隨意。

“中級工程師。”

“哦。”他拖長了聲音，“中級啊。我在深圳那些朋友，這個年紀(jì)至少都是副高了?！?/p>

他轉(zhuǎn)向雅雯：“你們設(shè)計院晉升是不是挺慢的？”

雅雯的笑容有點僵：“還好。”

“要我說，男人還是得出去闖?！焙胃哌_(dá)拍拍我的肩，“窩在一個地方，眼界就窄了?！?/p>

他的手很重，拍得我肩膀發(fā)沉。

岳父忽然咳嗽了一聲。

“吃飯就吃飯，少說工作?！彼f，聲音不高，但帶著威嚴(yán)。

何高達(dá)立刻笑了：“叔叔說得對，是我話多了。自罰一杯！”

他仰頭喝完，酒杯重重放下。

氣氛又活躍起來。何高達(dá)開始講深圳的趣事，講他去過的國家，見過的世面。

孩子們在另一桌嬉鬧，大人們在這邊推杯換盞。

陽光從陽臺照進(jìn)來，在地板上切出明亮的方塊。

我注意到岳父很少動筷，酒也只抿了一小口。

他的目光偶爾掃過何高達(dá)，又很快移開，臉上沒什么表情。

岳母倒是很開心，不停地讓何高達(dá)多吃菜。

“小何，有對象了嗎？”二姑八卦地問。

何高達(dá)笑了：“忙事業(yè)，顧不上。再說了——”

他看了雅雯一眼：“見過最好的，其他的都入不了眼?！?/p>

這話說得輕，但桌上的人都聽見了。

雅雯的臉騰地紅了，慌亂地低頭扒飯。

大伯干笑兩聲：“年輕人眼光高正常?！?/p>

我夾了塊魚肉，刺有點多，卡在喉嚨里。

喝口水才咽下去。

何高達(dá)似乎很滿意這個效果，又給自己倒了酒。

“雅雯，記不記得大二那年，我騎車帶你去看電影？”

他忽然提起往事，聲音里帶著懷念。

雅雯勉強笑笑：“那么久的事，誰還記得?！?/p>

“我可記得清楚?！焙胃哌_(dá)眼睛發(fā)亮，“那天你穿條白裙子，坐在我車后座。”

他比劃著：“風(fēng)一吹，裙子飄起來，你趕緊用手壓住?！?/p>

桌上安靜了。孩子們那桌的吵鬧聲顯得格外刺耳。

岳母的笑容淡了些。岳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后來下雨了，咱倆躲在天橋底下?！焙胃哌_(dá)繼續(xù)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

“你冷得發(fā)抖，我把外套給你披上?！?/p>

雅雯的手在桌下攥緊了。我能感覺到她的緊張。

“高達(dá)，別說了?！彼曇艉茌p。

“怎么了？”何高達(dá)笑了，“老同學(xué)敘敘舊嘛。昊然不會介意的，對吧？”

他看向我，眼睛里有種試探的光。

所有人都看著我。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很辣，燒得喉嚨疼。

“都是過去的事了?！蔽艺f。

何高達(dá)笑得更開了：“就是嘛。昊然大度?！?/p>

他又轉(zhuǎn)向雅雯：“說起來，當(dāng)年我要是再勇敢點……”

話沒說完，但意思都在空氣里飄著。

岳父突然站起來：“湯該好了，我去看看。”

他離開座位，走向廚房。背影挺得筆直。

何高達(dá)似乎沒察覺氣氛不對，繼續(xù)和旁邊的大伯聊經(jīng)濟(jì)。

雅雯在桌下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涼，還有點抖。

我輕輕回握，然后松開，去夾遠(yuǎn)處的菜。

何高達(dá)瞥見這個動作，嘴角勾起一抹笑。

那笑很短暫，但被我看見了。

03

第二輪熱菜上來時，何高達(dá)已經(jīng)喝了不少。

他的臉微微發(fā)紅，說話聲音更大，手勢更夸張。

“叔叔，我敬您?！彼e杯向岳父，“感謝您培養(yǎng)出雅雯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

岳父端起酒杯，只沾了沾唇。

“雅雯從小懂事?！彼f，語氣平淡。

“可不是嘛?！焙胃哌_(dá)一飲而盡，“大學(xué)那會兒，追她的人能從宿舍排到校門口?！?/p>

他打了個酒嗝：“我就說，你們別想了，雅雯這樣的姑娘，一般人配不上?！?/p>

大伯笑了：“小何當(dāng)年也是追求者之一？”

何高達(dá)擺擺手：“我哪配啊。就是……老同學(xué)，關(guān)系好?！?/p>

他說“關(guān)系好”時，目光掃過我。

雅雯終于忍不住了：“高達(dá)，你喝多了?！?/p>

“沒多，這才哪到哪?！焙胃哌_(dá)又給自己倒酒，“今天高興，見著老同學(xué)，見著叔叔阿姨。”

他轉(zhuǎn)向我：“昊然，咱倆喝一個？”

我端起酒杯。他卻不急著碰杯，而是繼續(xù)說：“說真的，我得謝謝你，把雅雯照顧得這么好?！?/p>

杯子在空中停了停。

“她跟著我，沒受過委屈?！蔽艺f。

何高達(dá)笑了：“那是自然。不過啊——”

他壓低聲音，但全桌都能聽見：“我聽說設(shè)計院最近項目不多？獎金受影響了吧？”

雅雯猛地抬頭：“高達(dá)！”

“關(guān)心一下嘛?！焙胃哌_(dá)無辜地攤手，“老同學(xué)的老公，不就是自己人？”

他跟我碰杯，力氣很大，酒濺出來幾滴。

“有什么困難跟我說。我在深圳認(rèn)識不少人，幫你介紹個副業(yè)？”

“不用了?！蔽野丫坪韧?，“現(xiàn)在挺好。”

“別客氣?！焙胃哌_(dá)拍拍我的背，“男人嘛，得多賺錢養(yǎng)家。雅雯以前用的都是牌子貨，現(xiàn)在……”

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岳母的臉色變了變。岳父放下筷子，金屬碰撞瓷盤，發(fā)出清脆的響。

“雅雯現(xiàn)在過得很好?！痹滥搁_口，聲音有點緊，“昊然對她沒得說。”

“那是那是?！焙胃哌_(dá)立刻接話，“我這不是想著，讓生活更好嘛。”

他夾了塊雞肉給雅雯：“多吃點，你比以前瘦了?！?/p>

雅雯沒動那塊雞肉。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線。

我夾了塊魚放到她碗里：“你愛吃的?！?/p>

她看著我，眼神復(fù)雜。有歉意，有慌亂，還有些別的什么。

何高達(dá)看著這一幕，笑了笑，那笑有點冷。

他開始跟大伯聊房地產(chǎn)，說深圳的房價，說投資的門道。

“去年我買了套學(xué)位房，今年漲了三成。”他聲音響亮，“這年頭，死工資不行，得會投資。”

大伯點頭附和，問他有什么建議。

何高達(dá)侃侃而談，不時用余光看我。

我安靜地吃飯，給雅雯舀了碗湯。

湯很燙，冒著熱氣。雅雯小口小口地喝，睫毛垂著。

妞妞從小孩桌跑過來，趴在我腿上：“姑父，我要吃蝦。”

我給她剝了幾只，蘸了醬油。

何高達(dá)看見了，笑著說：“昊然挺會帶孩子啊?！?/p>

這話聽起來像是夸獎，但語氣怪怪的。

“妞妞喜歡姑父?！焙⒆犹煺娴卣f。

“喜歡就好。”何高達(dá)摸摸她的頭，“以后讓你姑父天天帶你。”

妞妞拿著蝦跑開了。何高達(dá)收回手，在紙巾上擦了擦。

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笑著舉起來：“看，深圳那邊公司的電話，周末都不得閑?！?/p>

他接通，故意用了免提：“何總，那份合同對方催得急……”

“急什么，周一再說?！焙胃哌_(dá)語氣隨意，“我在老家參加家宴呢?！?/p>

“可是何總，這單子三百萬呢……”

“知道了，掛了吧?！?/p>

他按掉電話，搖搖頭：“下面的人，一點事就慌?！?/p>

桌上又響起低低的議論。三百萬，在他們聽來是天大的數(shù)字。

何高達(dá)很享受這種關(guān)注，又喝了一杯。

他的位置越來越往雅雯那邊靠，兩人的椅子幾乎挨在一起。

我這邊反而空出一大塊。

岳父忽然開口：“雅雯，跟你媽去廚房看看，甜品好了沒?！?/p>

他的聲音不高，但帶著命令的語氣。

雅雯如蒙大赦，立刻站起來。岳母也起身，母女倆一起離開了餐桌。

何高達(dá)有點遺憾地看著雅雯的背影。

然后他轉(zhuǎn)向我，笑容淡了些：“昊然，咱倆單獨聊聊？”

桌上其他人識趣地轉(zhuǎn)移話題，大伯和二姑討論起孩子的教育。

何高達(dá)湊近了些，酒氣撲面而來：“說真的，你跟雅雯怎么認(rèn)識的？”

“朋友介紹。”我說。

“哦。”他點點頭，“相親啊。難怪?！?/p>

他往后靠了靠，打量著我：“雅雯當(dāng)年可是系花，追她的人里，有富二代，有學(xué)霸?！?/p>

“我知道?！蔽艺f。

“那你知道，她為什么選你嗎？”何高達(dá)眼睛瞇起來。

我沒說話。

他笑了，聲音壓得很低：“因為年紀(jì)到了，家里催得急。對吧？”

我握緊了筷子。

“女人啊，到了一定年紀(jì)，就不敢挑了?！焙胃哌_(dá)給自己倒了杯茶，“找個老實人，安穩(wěn)過日子?！?/p>

他吹了吹茶沫：“你挺適合的。踏實，本分?！?/p>

茶很燙，他小心地抿了一口。

“不過啊——”他放下茶杯，“老同學(xué)說句掏心窩的話?！?/p>

“有時候太老實了，女人會覺得沒意思。”

他看著我，等著我的反應(yīng)。

我松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雅雯喜歡什么樣的人，她最清楚?！?/p>

何高達(dá)笑了，那笑里帶著憐憫：“是啊，她清楚。所以她選了你。”

他頓了頓，補充道：“在合適的年紀(jì)，做了合適的選擇?！?/p>

04

雅雯和岳母端著甜品回來時，氣氛已經(jīng)變得微妙。

何高達(dá)恢復(fù)了大嗓門，正和大伯討論股市行情。

但我注意到，岳父幾乎沒再動筷子。他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甜品是酒釀圓子，每人一小碗。

何高達(dá)接過碗時，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雅雯的手。

雅雯迅速縮回手，碗晃了晃，酒釀灑出來幾滴。

“哎呀，不好意思?！焙胃哌_(dá)抽出紙巾。

“沒事。”雅雯說，聲音很輕。

她把碗放到我面前：“昊然，你的?！?/p>

何高達(dá)看著這個動作，笑容淡了淡。

他忽然站起來，端著酒杯：“來來來，我敬各位長輩一杯。感謝款待！”

大家都舉杯。他仰頭喝完，然后說：“特別要敬雅雯，這么多年沒見，還是這么漂亮?！?/p>

他走到雅雯身邊，一只手搭在她椅背上。

“咱倆得單獨喝一個?！彼f，“為了……逝去的青春？”

雅雯站起來，有點勉強：“高達(dá)，你真的喝多了。”

“不多不多。”何高達(dá)給她倒酒，“就這一杯?！?/p>

雅雯接過酒杯，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

她抿了一小口。何高達(dá)卻不肯放過：“干了嘛，感情深一口悶?！?/p>

“我真喝不了……”

“大學(xué)那會兒你酒量可不錯?！焙胃哌_(dá)笑著說，“還記得畢業(yè)聚餐，你替我擋酒？”

雅雯的臉白了白。

岳父咳嗽了一聲。但何高達(dá)沒聽見，或者假裝沒聽見。

他湊近雅雯，聲音不大不?。骸澳菚r候我就想，這姑娘真好?？上О　?/p>

可惜什么，他沒說。

雅雯把剩下的酒喝完了，然后坐下，手有點抖。

何高達(dá)滿意地點點頭，回到自己座位。

但他沒有坐下，而是站在我和雅雯之間。

“對了雅雯，有件事一直想問你?！?/p>

他彎下腰，臉湊近雅雯：“當(dāng)年我送你的那本書，你還留著嗎？”

雅雯愣住了：“什么書？”

“《挪威的森林》啊。我在扉頁寫了字的?！?/p>

雅雯的表情凝固了。她顯然記得，但不想提。

“那么久的事……”

“我寫了‘給最美的青春’?！焙胃哌_(dá)自顧自說下去，“下面還有日期，咱倆的名字縮寫?！?/p>

全桌安靜下來。連小孩桌都察覺了不對勁，妞妞跑過來：“姑父，那個人為什么一直跟姑姑說話？”

我摸摸她的頭：“他們在聊天?！?/p>

“可是姑姑看起來不高興?！焙⒆有÷曊f。

孩子的眼睛最干凈，看得也最清楚。

何高達(dá)終于直起身，然后像是剛發(fā)現(xiàn)我似的：“哎呀，昊然還在這兒呢。不好意思啊，光顧著跟老同學(xué)敘舊了?！?/p>

他拍拍我的肩：“這樣，你讓讓，我跟雅雯說幾句悄悄話?！?/p>

他的手放在我椅背上，輕輕往后拉。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擠了進(jìn)來。

手肘頂在我肋骨上，不重，但足夠明確。

“就幾分鐘。”他笑著說，然后一屁股坐在我的位置上。

椅子被完全占據(jù)。我和雅雯之間，現(xiàn)在隔著一個何高達(dá)。

時間好像停了一秒。

二姑張了張嘴，沒說話。大伯低頭吃菜。岳母臉色發(fā)白。

岳父的拳頭握緊了，骨節(jié)發(fā)白。

雅雯看著何高達(dá)，又看看我，嘴唇動了動，但沒發(fā)出聲音。

何高達(dá)很自然地端起我的酒杯：“這杯我替昊然喝了啊。”

他一飲而盡，然后咂咂嘴：“酒不錯。是吧雅雯？”

雅雯沒回答。她的眼睛看著我，里面有慌亂，有歉意，還有一絲……哀求。

求我不要鬧，求我忍一忍。

何高達(dá)的手臂搭在雅雯椅背上，身體傾向她：“其實今天來，除了看叔叔阿姨，主要是想見你?！?/p>

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全桌聽見。

“有些話，當(dāng)年沒說，現(xiàn)在……”

“高達(dá)。”雅雯打斷他，聲音發(fā)抖，“你別說了。”

“為什么不說？”何高達(dá)笑了，“都是成年人了。昊然不會介意的，對吧？”

他轉(zhuǎn)過頭看我，笑容燦爛：“兄弟，你不會這么小氣吧？”

大伯，二姑，表叔，堂嬸，岳母，還有主桌的每一個人。

小孩桌的孩子們也安靜了，好奇地往這邊看。

妞妞扯了扯我的褲腿：“姑父……”

我深吸一口氣，然后慢慢站起來。

椅子腿刮擦地板，聲音刺耳。

何高達(dá)穩(wěn)穩(wěn)地坐在我的位置上，動都沒動。

雅雯也站起來，嘴唇顫抖：“昊然……”

我搖搖頭，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雖然我也不知道，這眼神還有沒有用。

然后我轉(zhuǎn)過身，離開主桌，走向客廳另一頭。

小孩桌那邊，五個孩子擠在一起，吃得滿臉都是。

我走過去時，他們好奇地抬起頭。

“姑父，你怎么來啦？”妞妞問。

“來陪你們吃飯?！蔽依_一把小椅子。

椅子很矮，我坐下時，膝蓋幾乎頂?shù)较掳汀?/p>

主桌傳來何高達(dá)的笑聲，響亮而得意。

接著是雅雯微弱的聲音：“高達(dá)，你別這樣……”

然后又是笑聲。

05

小孩桌其實挺熱鬧。

孩子們爭搶最后一塊糖醋排骨，把米飯粒撒得到處都是。

七歲的妞妞最大，負(fù)責(zé)管著四歲的堂弟和五歲的表妹。

“別搶別搶，每人都有！”她學(xué)著大人的口氣。

然后她轉(zhuǎn)過頭看我：“姑父，你真的跟我們一桌??？”

“嗯。”我夾了塊青菜，碗太小，筷子都不好施展。

“可是你是大人?！辨ゆふJ(rèn)真地說。

“大人也可以跟小孩一桌。”我說。

堂弟把可樂打翻了，褐色的液體在塑料桌布上蔓延。

我拿紙巾去擦，孩子們咯咯笑。

主桌那邊，何高達(dá)的聲音像背景音樂，時高時低。

他在講出國旅行的經(jīng)歷，講巴黎的咖啡館，東京的櫻花，紐約的時代廣場。

“雅雯，下次一起去啊?！彼f，“我記得你一直想去看埃菲爾鐵塔?！?/p>

雅雯說了句什么，聲音太小，聽不清。

何高達(dá)笑了：“怕什么，昊然不會介意的。對吧昊然？”

他故意提高音量，朝我這邊喊。

我沒回頭，給妞妞擦了擦嘴。

“那個人好壞。”妞妞小聲說，“他搶了姑父的位置?！?/p>

“沒事。”我說。

“姑姑為什么不幫你？”孩子問得直白。

我頓了頓：“因為……他是姑姑的老同學(xué)?！?/p>

“老同學(xué)就可以欺負(fù)人嗎？”妞妞不懂。

我沒法回答。

岳母忽然從主桌站起來，端著盤子走過來：“孩子們，加菜了?！?/p>

她把半條魚放在小孩桌，然后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愧疚，有不忍，還有深深的無奈。

“昊然……”她小聲說。

“媽，我沒事?！蔽艺f，“這兒挺好，清凈。”

岳母的眼圈紅了紅。她轉(zhuǎn)身回去時，腳步有點踉蹌。

何高達(dá)還在說話，聲音越來越大。

他開始回憶大學(xué)時光，講那些我從未參與的往事。

“雅雯，記不記得大二運動會，你跑八百米暈倒了？”

“是我把你背到醫(yī)務(wù)室的。你在我背上，輕得像片葉子?！?/p>

雅雯低聲說了句什么，大概是讓他別說了。

但何高達(dá)不聽：“那時候我就想，這姑娘我得護(hù)著?？上Ш髞怼?/p>

他沒說完，但嘆息聲很重。

大伯試圖轉(zhuǎn)移話題：“小何，吃菜吃菜?！?/p>

“好好，吃菜?！焙胃哌_(dá)應(yīng)著，但很快又轉(zhuǎn)回去：“對了雅雯，你生日快到了吧？我記得是下個月？”

雅雯“嗯”了一聲。

“想要什么禮物？我送你。”何高達(dá)語氣親昵，“以前每年都送，今年也不能少?！?/p>

“不用了?！毖碰┱f。

“跟我客氣什么。”何高達(dá)笑了，“就算嫁人了，也是我老同學(xué)?！?/p>

妞妞忽然大聲說：“姑父，我要喝水！”

她的聲音很尖，壓過了何高達(dá)的話。

我起身去倒水。飲水機在客廳角落，經(jīng)過主桌時，沒往那邊看。

但能感覺到目光。很多道目光，落在我背上。

何高達(dá)大概在笑。雅雯大概低著頭。岳父……

岳父一直沒說話。

我倒了水回來，妞妞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

“姑父，你還回去嗎？”她問。

“回哪兒？”

“大人桌啊?！?/p>

我看了看那邊。何高達(dá)的手臂搭在雅雯椅背上，幾乎要摟住她。

雅雯身體僵硬，往另一邊傾斜。

“不回去了?！蔽艺f，“這兒挺好?！?/p>

主桌忽然爆發(fā)出笑聲。何高達(dá)說了個笑話，關(guān)于深圳人和北方人的段子。

大家配合地笑著，笑聲里有些勉強。

只有岳父沒笑。他一直坐著，背挺得筆直，像棵老松。

酒瓶在他手邊，已經(jīng)空了半瓶。

但他杯里的酒還是滿的，從開席到現(xiàn)在，幾乎沒動。

何高達(dá)又站起來敬酒。這次他敬岳父：“叔叔，我再敬您一杯。感謝您培養(yǎng)出這么好的女兒?！?/p>

岳父看著他，沒動。

“叔叔？”何高達(dá)舉著酒杯。

“我血壓高，醫(yī)生不讓多喝。”岳父終于開口，聲音很平。

“那您隨意，我干了！”何高達(dá)一飲而盡。

他坐下時，椅子又往雅雯那邊挪了挪。

兩人的膝蓋幾乎碰在一起。

雅雯往我這邊看了一眼。我們的目光隔著客廳相遇。

她眼里有淚光。我搖搖頭，示意她沒事。

但其實有事。心里像堵了塊石頭，沉甸甸的。

何高達(dá)又開始說話，這次聲音低了些，像是說悄悄話。

但餐廳這么安靜，每個字都清清楚楚：“雅雯，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p>

雅雯猛地站起來：“我去廚房看看湯?！?/p>

“湯不是好了嗎？”何高達(dá)拉住她的手腕。

動作很快，很自然。雅雯僵住了。

全桌再次安靜。大伯的筷子停在半空。

岳母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

岳父的手按在桌上，手背青筋暴起。

何高達(dá)松開了手，但笑容不變：“急什么，坐下嘛。我話還沒說完呢?！?/p>

雅雯沒坐。她站在那兒，身體微微發(fā)抖。

“高達(dá)，你真的喝多了?！?/p>

“我沒多?！焙胃哌_(dá)也站起來，湊近她，“我很清醒。這些話，憋了很多年了。”

他轉(zhuǎn)向主桌的人，笑容燦爛：“各位長輩，不好意思啊，我跟雅雯說幾句私房話?！?/p>

然后他壓低聲音，但所有人都能聽見：“雅雯，當(dāng)年是我膽小，沒敢追你?，F(xiàn)在我有能力了，能給任何人最好的生活。”

他頓了頓，看了我一眼：“比你現(xiàn)在的生活，好得多?！?/p>

06

時間像凝固的琥珀。

主桌的每個人都定住了，表情僵在臉上。

二姑的嘴張成O型，大伯的眉頭擰成疙瘩。

岳母的臉色煞白，手緊緊抓著桌布。

岳父還是坐著，但背繃得像弓弦。

何高達(dá)站在雅雯面前，等著她的反應(yīng)。

雅雯的嘴唇顫抖著，眼淚終于掉下來。

不是感動的淚，是難堪的，羞憤的，不知所措的淚。

“高達(dá)……”她的聲音破碎，“你……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何高達(dá)笑了，那笑里有種殘忍的快意，“成年人了，有什么不能說？”

他往前一步，幾乎貼到雅雯：“我知道你過得不好。設(shè)計院那點工資，夠干什么？”

“我過得很好！”雅雯的聲音突然拔高，“昊然對我很好！”

“好？”何高達(dá)嗤笑，“好就是讓你用平價化妝品？好就是結(jié)婚三年還租房住？”

他的話像刀子，一刀刀割開所有偽裝。

雅雯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看向我，眼神里滿是絕望的歉意。

我坐在小孩桌，手里還拿著妞妞的水杯。

水已經(jīng)涼了。

“姑父……”妞妞小聲叫我。

我摸摸她的頭，站起來。

不是要沖過去打架，也不是要說什么。只是想站起來。

但何高達(dá)看見我起身，笑得更開了：“喲，昊然要發(fā)表意見？”

全桌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我放下水杯，走向主桌。腳步很穩(wěn)，雖然心里翻江倒海。

走到雅雯身邊時，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涼，全是汗。

“雅雯，我們回家?！蔽艺f。

聲音不高，但足夠清晰。

何高達(dá)笑了：“回家？宴還沒散呢。再說了——”

他上下打量我：“你有什么資格帶她走？”

岳父猛地拍桌子。

“夠了！”

聲音像炸雷，震得酒杯都晃了晃。

何高達(dá)愣了愣，但很快恢復(fù)笑容：“叔叔，您別生氣，我就是……”

“我讓你說話了嗎？”岳父站起來。

他比何高達(dá)矮半頭，年紀(jì)也大兩輪。但此刻的氣勢，壓得全場窒息。

何高達(dá)的笑容僵在臉上。

岳父看著他，眼神像冰：“這是鄭家的家宴。你，算什么東西？”

何高達(dá)的臉色變了：“叔叔，您這話……”

“我問你，”岳父打斷他，“誰讓你來的？”

“雅雯請我……”

“雅雯請你，是看在老同學(xué)的份上。”岳父的聲音像鈍刀磨石頭，“不是讓你來撒野的?！?/p>

何高達(dá)的臉漲紅了：“叔叔，我是好心。我看雅雯過得不好，我心疼！”

“她過得好不好，輪不到你心疼?！痹栏敢蛔忠活D，“她是我女兒，昊然是我女婿?！?/p>

他看向我，眼神復(fù)雜。有愧疚，有憤怒，還有別的什么。

然后他轉(zhuǎn)回何高達(dá)：“你現(xiàn)在，滾出我的家?！?/p>

空氣徹底凝固了。

何高達(dá)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雅雯捂住了嘴。岳母癱坐在椅子上。

大伯試圖打圓場：“老鄭，消消氣，小何喝多了……”

“喝多了不是借口?！痹栏傅哪抗鈷哌^全場，“在座的都看見了。他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做了什么，說了什么?！?/strong>

他盯著何高達(dá)：“擠兌昊然，炫耀自己，騷擾雅雯。你真當(dāng)我老了，瞎了？”

何高達(dá)終于反應(yīng)過來，惱羞成怒：“叔叔，我敬您是長輩。但您說話太難聽了！”

“難聽？”岳父笑了，那笑很冷，“我還有更難聽的?！?/p>

他往前一步，幾乎和何高達(dá)臉貼臉：“你大學(xué)時追雅雯，被她拒絕了三次。你以為我不知道？”

何高達(dá)的臉白了。

“后來你到處說雅雯勢利眼，嫌你窮。實際上呢？是你人品不行，雅雯看不上?！?/p>

“你胡說什么！”何高達(dá)的聲音尖了。

“我胡說？”岳父從口袋里掏出老花鏡戴上，“你畢業(yè)時偷同學(xué)的設(shè)計稿，被學(xué)校記過。檔案里寫得清清楚楚?！?/p>

何高達(dá)像被扇了一巴掌，整個人晃了晃。

雅雯驚愕地看著父親，又看看何高達(dá)。

“爸，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岳父摘下眼鏡，“他當(dāng)年追你，我托人查過。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看向何高達(dá)，眼神鄙夷：“現(xiàn)在賺了點錢，人模狗樣地回來，想找補當(dāng)年的面子？”

“欺負(fù)昊然老實，欺負(fù)雅雯心軟，在我家撒野？”

何高達(dá)的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但發(fā)不出聲音。

岳父轉(zhuǎn)過身，看向主桌的親戚們：“今天讓各位看笑話了。但有些話，我必須說清楚?！?/p>

他拉起雅雯的手，放在我手里：“昊然是我女婿，我認(rèn)的。他踏實，勤懇，對雅雯好。這就夠了?！?/p>

雅雯的眼淚又掉下來，這次是滾燙的。

岳父看著我們，眼神柔軟了一瞬：“錢多錢少，都是命。但人品好壞，自己選?！?/p>

然后他轉(zhuǎn)回何高達(dá)：“你，現(xiàn)在滾。”

07

我以為事情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何高達(dá)會灰溜溜地離開，家宴在尷尬中繼續(xù)，或者草草收場。

但何高達(dá)沒動。

他站在那兒，臉從白變紅，從紅變紫，像只快爆炸的氣球。

然后他笑了。

那笑很怪，扭曲的，帶著恨意。

“行，我滾。”他說，聲音嘶啞，“但我走之前，有句話要說?！?/p>

他看向雅雯，眼神像毒蛇：“你以為鄭昊然真愛你？他娶你，不過是因為你條件合適?！?/p>

雅雯的手在我手里一顫。

“你閉嘴！”岳父吼道。

“我偏要說！”何高達(dá)也吼起來，“你們鄭家，裝什么清高！”

他指著我：“他，一個窮小子，娶了你女兒，少奮斗二十年！”

又指向岳父：“你，一個退休老教師，擺什么譜？我現(xiàn)在的身家，夠買你十條命！”

話出口的瞬間，他自己也愣住了。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岳父的臉色從鐵青變成慘白，又從慘白變成通紅。

他渾身發(fā)抖，不是氣的，是某種更深的東西在翻涌。

何高達(dá)大概意識到說錯了話，但嘴還硬：“怎么，我說錯了？你們不就是看中我的禮物理療儀紫砂壺收得挺快嗎？”

岳母“哇”一聲哭出來。

雅雯掙脫我的手，沖過去：“何高達(dá)！你混蛋！”

她揚起手，但被何高達(dá)抓住了手腕。

“怎么，想打我？”他冷笑，“你爸說的對，你當(dāng)年就看不上我。現(xiàn)在我出息了，你后悔了吧？”

“你放開她！”我沖過去。

何高達(dá)一把推開我。力氣很大，我踉蹌著撞到椅子。

孩子們尖叫起來。大人們亂成一團(tuán)。

岳父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目光從我身上，移到雅雯身上，再到何高達(dá)臉上。

然后他緩緩地，緩緩地，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那是他幾乎沒動過的那杯白酒。滿滿的，清澈透明。

何高達(dá)還在叫囂：“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董雅雯，你當(dāng)年選錯了！你嫁了個廢物！”

岳父動了。

他端著酒杯，一步一步走過來。

腳步很穩(wěn)，像用尺子量過。

何高達(dá)看見他，愣了愣，但很快又揚起下巴：“怎么，叔叔還要敬我……”

話沒說完。

岳父舉起酒杯，手臂劃過一個弧線。

然后整杯酒，全部潑在何高達(dá)臉上。

嘩啦——

酒液像瀑布，從額頭流到下巴，浸濕了淺灰色西裝的前襟。

何高達(dá)呆住了，眼睛瞪得滾圓。

酒順著他的睫毛往下滴，一滴，兩滴。

全屋死寂。連孩子的哭聲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