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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雪夜一諾,十年后他登基為帝,卻要親手?jǐn)叵蛐纳先耍?/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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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九五之尊,坐擁天下,卻連心愛之人的名字都無法喚出口。

她是掖庭舊人,謹(jǐn)小慎微,卻被迫卷入最血腥的權(quán)力漩渦中央。

童年冷宮墻角邊,那支玉簪和那句“永不相忘”,是刻進(jìn)骨血的溫暖,

也是勒進(jìn)命運(yùn)的鎖鏈。

當(dāng)青梅竹馬的情分,撞上波譎云詭的朝局與深不見底的宮廷秘辛,

信任與懷疑,摯愛與江山,在血色陰謀中寸寸撕裂。

最終,他手握能扳倒一切、也能摧毀所有的證物,

站在帝國之巔,聽北風(fēng)呼嘯而過。

腳下是萬里河山,眼前是唯一所愛。

這最狠的一刀,該斬向何方?



01

永巷的雪,下得又急又密,像要將這冰冷的宮墻徹底掩埋。

十歲的劉啟蜷在廢棄偏殿的墻角,牙齒咬得咯咯響。

寒意從破敗的窗欞鉆進(jìn)來,穿透他單薄的錦袍。

比這更冷的,是心里那片空茫的懼與痛。

生母傅良人“病逝”已三日,靈柩草草送出宮門。

無人敢多問一句,連父皇也未曾多看一眼。

偌大宮廷,一夜之間,他成了真正的孤雛。

細(xì)碎的腳步聲踏雪而來,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劉啟猛地抬頭,手已按上腰間并不存在的佩劍。

是個小宮女,約莫比他大一兩歲,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宮裝。

她提著一個不大的食盒,臉頰凍得通紅,眼眸卻清亮如星子。

“殿下,”她聲音細(xì)細(xì)的,像春日的柳絮,“奴婢……給您送點(diǎn)吃的!

劉啟戒備地盯著她,不說話。宮中人情冷暖,他早已嘗透。

小宮女也不惱,將食盒放在稍干的地上,打開。

是一碗還冒著微弱熱氣的粟米粥,兩塊粗面點(diǎn)心。

“奴婢叫王娡,在膳房做些雜活。”她聲音更低了,“傅良人……以前常悄悄給奴婢糕點(diǎn)!

她頓了頓,補(bǔ)上一句,“是頂好的人!

母親的名字被這樣輕輕提起,帶著一絲久違的暖意。

劉啟喉頭一哽,那股強(qiáng)撐的倔強(qiáng)瞬間塌了一角。

他低下頭,接過溫?zé)岬闹嗤,滾燙的液體滑入喉中,暖了肺腑。

王娡靜靜守在一旁,望著殿外漫天飛雪,眼神里有超越年齡的沉靜。

“他們都說,我母親是罪人。”劉啟忽然開口,聲音沙啞。

王娡轉(zhuǎn)過頭,目光清澈地看著他:“殿下,眼睛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

她從懷中取出一物,用干凈的帕子仔細(xì)包著。

攤開來,是一支素雅的玉簪,質(zhì)地溫潤,簪頭雕成簡單的云紋。

“這是傅良人不慎遺落在膳房外的,奴婢一直收著,想尋機(jī)會歸還。”

她將玉簪輕輕放在劉啟手邊,“殿下留著,是個念想!

劉啟盯著那支玉簪,母親生前最常戴的,他認(rèn)得。

指尖觸碰,冰涼,卻似乎殘留著一絲熟悉的馨香。

巨大的悲傷與孤獨(dú)再次翻涌上來,他緊緊攥住玉簪,指節(jié)發(fā)白。

“我什么都沒有了!鄙倌昊首拥脑捓飵е。

一只冰涼卻柔軟的手,輕輕覆在他緊握的拳上。

王娡的聲音很輕,卻無比清晰:“殿下還有將來!

“將來?”劉啟茫然。

“嗯!蓖鯅忘c(diǎn)頭,眼神堅定,“好好活著,活得比誰都高,比誰都明白!

“到那時,您想知道什么,想護(hù)著誰,才能自己做主!

雪光映著她認(rèn)真的臉龐,有種動人的光芒。

劉啟心中某個凍結(jié)的角落,悄然裂開一道縫隙。

他將玉簪小心收入懷中,貼著心口放好。

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少女,一字一句道:“好,我記著!

“你也記著,今日之情,劉啟永不相忘!

王娡微微一愣,隨即抿唇,極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雪落無聲,覆蓋了來時的腳印,也覆蓋了深宮里這個無人知曉的夜晚。

只有兩顆在嚴(yán)寒中相互靠近的幼小心靈,記住了彼此的溫暖。

02

十年光陰,彈指而過。

未央宮宣室殿內(nèi),燭火通明,年輕的帝王劉啟剛批完一摞奏章。

他揉了揉眉心,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沉郁與疲憊。

指尖觸及袖中一個硬物,動作微微一頓。

他揮手屏退左右,殿內(nèi)只剩下他一人時,才將那物取出。

正是那支云紋玉簪。溫潤的玉質(zhì)已被摩挲得愈發(fā)瑩亮。

燭火下,簪身流轉(zhuǎn)著幽微的光澤,像那個雪夜清亮的眼眸。

“永不相忘……”他低聲呢喃,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很快又隱去。

帝王心術(shù),講究制衡,講究無情?伤渲胁刂,卻是最柔軟的一段舊夢。

登基半年,龍椅尚未坐穩(wěn)。祖母竇太后垂簾聽政,權(quán)傾朝野。

以國丈董永昌為首的外戚,和以老臣韓江河為首的清流,在朝堂上爭斗不休。

他這個皇帝,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而心底最深處的那個名字,那個身影,

更是不能觸碰的禁忌。只知道,當(dāng)年那個小宮女,早已離宮歸家。

殿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心腹太監(jiān)蘇政垂手進(jìn)來。

他年紀(jì)不大,卻沉穩(wěn)干練,是劉啟為數(shù)不多可以稍微信任的人。

“陛下,太后宮里來人了!碧K政聲音壓得很低。

劉啟神色不變,將玉簪收回袖中:“何事?”

“太后說,陛下登基已久,后宮空懸,非社稷之福!

蘇政頓了頓,“已吩咐下去,著手采選良家女子,充實后宮!

“采選?”劉啟眼神微冷,“怕是又要往朕身邊,安插她的人吧!

蘇政不敢接話,只將頭埋得更低。

劉啟走到窗前,望著沉沉夜色。太后此舉,意在平衡。

用新的外戚,制衡舊的外戚;用新的妃嬪,牽制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

他的后宮,從來不是風(fēng)月場,而是另一個朝堂。

“人選,太后可有中意的?”他問,聲音聽不出情緒。

“聽聞……董國丈有位嫡次女,年方二八,才貌俱佳!碧K政回道。

董永昌的女兒。劉啟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還有呢?”

“太后似乎也留意了幾位家世清白、性格溫婉的官宦女子,具體名錄尚未呈報!

蘇政小心地看了皇帝一眼,“太后還說,陛下若有故舊難忘之人,不妨也想想。”

這話意味深長。劉啟袖中的手,猛地握緊。

故舊難忘之人?太后是在試探,還是另有所指?

她是否知道王娡?知道那段過往?

寒意,從心底悄然升起。

“朕知道了。”劉啟轉(zhuǎn)過身,面容已恢復(fù)平靜,“你去吧,此事依太后懿旨辦理!

“是。”蘇政躬身退下。

空蕩的大殿里,劉啟獨(dú)自站立良久。袖中的玉簪貼著肌膚,微微發(fā)燙。

充實后宮,平衡朝局。他想起王娡當(dāng)年的話——“活得比誰都高,比誰都明白!

如今他已在萬人之上,可這“明白”二字,卻如此沉重,如此血腥。

那些暗處窺伺的眼睛,那些蠢蠢欲動的權(quán)柄,還有深埋多年的、關(guān)于母親之死的疑云……

都像無形的網(wǎng),將他緊緊束縛。而即將到來的選秀,

或許會攪動這潭深水,讓一些潛藏的人與事,浮出水面。

也包括她嗎?那個在他最孤苦時,給過他一碗熱粥、一支玉簪的少女。

劉啟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時,眸中只剩帝王應(yīng)有的深邃與冷寂。

路還很長,每一步,都不能錯。



03

選秀的日子,定在春末夏初。陽光正好,御花園中百花爭艷。

數(shù)十名經(jīng)過層層篩選的秀女,按序站立,鴉雀無聲。

空氣里彌漫著脂粉香和極度的緊張。

劉啟高坐臺上,冕旒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動,遮住他大半神情。

身旁的鳳座上,竇太后身著華服,神態(tài)雍容,目光如電般掃過臺下。

她雖年過半百,但威儀深重,令人不敢直視。

秀女五人一組上前,叩拜,報名,太后或皇帝偶爾問上一兩句。

大多是家世、讀過何書、有何才藝;卮鹦璧皿w,儀態(tài)需端莊。

劉啟意興闌珊,這些精心雕琢的女子,美則美矣,卻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直到下一組走上前來。

他的目光,落在左起第二個女子身上時,驟然定住。

心跳,在那一瞬間漏了一拍。

盡管她低著頭,盡管已過去十年,盡管她身量已長開,面容褪去稚氣。

但那輪廓,那低眉垂目的姿態(tài),還有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靜氣質(zhì)……

是她。王娡。

她怎會在此?她不是早已歸家?為何化名參選?

無數(shù)疑問瞬間沖入劉啟腦海,攪起驚濤駭浪。

他袖中的手微微收緊,指尖掐入掌心,用疼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民女王姝,家父王仲,河?xùn)|郡守!彼穆曇繇懫,平靜溫和。

王姝。改了名字,也換了身份。從罪官之后(姨母牽連)的孤女,

變成了地方郡守的千金。這背后,需要多大的運(yùn)作和膽量?

她究竟想做什么?

竇太后的目光,也在此女身上停留了片刻,帶著審視。

“王姝?”太后緩緩開口,“抬起頭來!

王娡依言緩緩抬頭。陽光落在她臉上,肌膚瑩白,眉眼如畫。

最動人的是那雙眼睛,清澈依舊,卻多了幾分歷經(jīng)世事的淡然與堅韌。

與劉啟記憶中那個雪夜少女重合,又截然不同。

她目光平靜地望向高臺,與劉啟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

那一剎,劉啟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快、極復(fù)雜的情緒。

是驚訝?是哀傷?還是決絕?快得讓他抓不住。

隨即,她又垂下眼簾,恢復(fù)了恭順的模樣。

“嗯,容貌端莊,舉止得體!碧簏c(diǎn)點(diǎn)頭,似乎還算滿意,

“河?xùn)|王氏,也是書香門第。留下吧!

“謝太后恩典。”王娡叩首,聲音聽不出一絲波瀾。

劉啟的心卻沉沉墜下。太后留下了她。這是巧合,還是早有安排?

接下來的選秀,劉啟有些心不在焉。太后果真將董永昌的嫡女孫美萱留下,

另選了幾位家世相當(dāng)?shù)呐。最終,留牌八人。

王娡(王姝)和孫美萱,皆在其中。

儀式結(jié)束,秀女們被引領(lǐng)退出御花園。

劉啟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個穿著淡青衣裙的背影。

她走得平穩(wěn),裙裾微動,沒有回頭。

“皇帝,”太后的聲音忽然在身側(cè)響起,不疾不徐,

“今日這些女子,你看如何?”

劉啟收回目光,恭聲道:“皇祖母眼光獨(dú)到,挑選的都是秀外慧中之女!

太后笑了笑,那笑意卻未達(dá)眼底:“后宮安寧,前朝才能安穩(wěn)。”

“尤其是董家那孩子,性子活潑,皇帝可要多上心!

“還有那個王姝,看著是個穩(wěn)重的,也好!

她話鋒一轉(zhuǎn),似是無意道:“這宮里啊,最怕有人仗著幾分舊情,忘了本分!

“皇帝說,是不是?”

劉啟背脊微僵,面上卻不動聲色:“皇祖母教訓(xùn)的是!

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扶著女官的手起身離去。

劉啟獨(dú)立臺上,春風(fēng)拂面,卻覺得遍體生寒。

舊情?本分?太后果然知道。至少,起了疑心。

而王娡的突然出現(xiàn),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將會波及多少人?多少事?

他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袖中的玉簪,冰涼一片。

重逢的驚濤,必須壓在心里最深處。眼前的棋局,已更加兇險。

04

新人入宮,各有封號安置。孫美萱封美人,居綺蘭殿,賞賜豐厚,恩寵顯赫。

王娡封良人,居稍偏的聽雨軒,一切按制,不顯山不露水。

表面看來,孫美人圣眷正濃,王良人則很快被帝王遺忘在角落。

只有極少數(shù)人察覺,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太監(jiān)蘇政,

偶爾會“路過”聽雨軒,或詢問內(nèi)務(wù)府王良人的用度可足,

或在王良人“偶感風(fēng)寒”時,派太醫(yī)署最好的御醫(yī)前去診治。

這日午后,劉啟在宣室殿批閱奏章,孫美人奉太后命送來羹湯。

她年紀(jì)雖輕,卻嬌俏明媚,很會說話,哄得殿內(nèi)氣氛輕松不少。

“陛下日夜操勞,太后她老人家心疼得很,特意讓妾親手燉了這參湯。”

孫美萱笑語盈盈,親自盛了一碗,遞到劉啟手邊。

劉啟接過,淡淡道:“有勞太后記掛,也辛苦美人了!

“能伺候陛下,是妾的福分!睂O美萱眼波流轉(zhuǎn),不經(jīng)意般說道,

“只是妾初入宮闈,許多規(guī)矩不懂,怕惹太后和陛下煩憂。”

“聽聞王良人比妾早入宮幾日,性子沉穩(wěn),妾想去請教一二,又恐唐突。”

劉啟喝湯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后宮姊妹,和睦相處便是!彼畔峦,語氣平淡,

“王良人性喜清凈,若無要事,不必多擾!

孫美萱眸光微閃,順從道:“陛下說的是,妾記下了。”

又閑話片刻,劉啟以政事為由,讓她退下。

孫美萱離去時,裙角翩躚,帶著一縷甜香。

殿內(nèi)恢復(fù)安靜。劉啟臉上的溫和瞬間褪去,只剩一片冷肅。

蘇政悄無聲息地近前,低聲道:“陛下,太后前日召孫美人去長樂宮,

賞了一對翡翠鐲子,說了許久的話!

“說了什么?”

“殿外聽得不真切,只隱約提到‘陛下念舊’、‘分寸’、‘皇家體面’等語!

劉啟冷哼一聲。太后這是在敲打?qū)O美萱,也是在提醒自己。

用孫家女兒牽制可能出現(xiàn)的“舊情”,平衡董家勢力,

同時將孫家也拉上她的船,一石多鳥。

“王良人那邊如何?”他問,聲音壓低。

“王良人深居簡出,除了按例請安,極少出聽雨軒!碧K政回道,

“只是……前日內(nèi)務(wù)府送去聽雨軒的例炭,似是有些潮濕!

劉啟眼神一厲:“誰的手腳?”

“正在查,線索指向尚服局一個女史,但那人前日失足落井了。”

死無對證。劉啟心頭怒意翻涌,卻又強(qiáng)行壓下。

這是警告,來自后宮深處,或許也來自前朝。

警告王娡安分,也警告他勿動“不合時宜”的心思。

“換掉。用朕份例里的銀骨炭,悄悄送去,別讓人察覺!眲⒎愿馈

“是!碧K政應(yīng)下,遲疑片刻,“陛下,太后對王良人似乎……”

“朕知道!眲⒋驍嗨嗔巳嗝夹。

太后對王娡的關(guān)注,可能源于對他那段過去的探查,

也可能源于王娡已故姨母(傅蕓)與當(dāng)年母親之死的微妙關(guān)聯(lián)。

傅蕓曾是母親貼身侍女,母親“病逝”后不久,她也“意外”身亡。

這些陳年舊事,太后為何重新留意?

王娡化名入宮,是否也與探尋姨母死亡真相有關(guān)?

謎團(tuán)如霧,越來越濃。

“還有一事,”蘇政聲音更輕,“韓江河大人遞了密折,

彈劾董國丈之侄在邊關(guān)與守將過往甚密,恐有勾結(jié)之嫌!

邊將?勾結(jié)?劉啟瞳孔微縮。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董永昌已權(quán)傾朝野,若再插手軍權(quán)……

他猛地想起,母親傅良人娘家,當(dāng)年似乎也曾與某位邊將有舊。

這會是母親被構(gòu)陷致死的真正原因嗎?

一切,仿佛被無形的線隱隱串聯(lián)起來。

而王娡,就站在這張網(wǎng)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節(jié)點(diǎn)上。

“密折壓下,著人暗中詳查,務(wù)必隱秘!眲⒊谅曄铝睢

“是!碧K政領(lǐng)命,悄然退下。

劉啟獨(dú)自立于殿中,夕陽余暉透過窗欞,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前朝暗流洶涌,后宮殺機(jī)四伏。

太后如鷹隼般俯瞰,權(quán)臣虎視眈眈,摯愛身陷險境,

母妃慘死的真相如幽靈般纏繞。

而他,必須在這一切之間,找到那條如履薄冰的窄路。

袖中的玉簪,貼著心口,微微發(fā)燙,卻也沉重如山。

童年那句“永不相忘”,如今聽來,竟像一句讖言。



05

聽雨軒內(nèi),秋意漸濃。庭中梧桐開始落葉,更添蕭瑟。

王娡倚在窗邊,手中拿著一卷書,目光卻落在遠(yuǎn)處宮墻的飛檐上。

入宮已三月有余,皇帝未曾召見一次,賞賜也僅限常例。

她似乎真的成了這后宮一個無足輕重的點(diǎn)綴。

只有那悄悄更換的上好銀炭,和偶爾太醫(yī)署“恰巧”送來的安神藥材,

提醒著她,暗處或許有一縷目光,一絲關(guān)照。

但這關(guān)照,如同隔靴搔癢,更讓她感到深切的孤寂與不安。

侍女云珠端著茶進(jìn)來,臉上帶著憤憤不平:“良人,綺蘭殿那邊,

孫美人今兒又得了陛下賞的江南進(jìn)貢錦緞,滿宮炫耀呢!

王娡神色平靜,翻了一頁書:“陛下恩賞,是孫美人的福氣!

“可您……”云珠是王家?guī)淼呐慵,心直口快,“您入宮比她還早,

論才貌品性,哪點(diǎn)不如她?陛下怎么就……”

“云珠!”王娡輕聲喝止,抬眼看了看她,

“宮里不比家中,一言一行,都須謹(jǐn)慎。這話若讓人聽去,便是禍端。”

云珠咬了咬唇,低聲道:“奴婢知錯了。”

可她眼里還是替主子委屈。

王娡何嘗不感到一種鈍痛?那日御花園中驚鴻一瞥,

他高坐明堂,冕旒威嚴(yán),早已不是雪夜里那個無助少年。

而自己,懷揣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與深埋心底的情感踏進(jìn)宮門,

所求的,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是鏡花水月。

她輕輕撫過腕上一只普通的銀鐲,那是姨母傅蕓留下的唯一遺物。

母親早逝,姨母是她唯一的親人,卻在她入宮前一年“意外”落水而亡。

整理遺物時,她發(fā)現(xiàn)了一些零碎的、令人心驚的字句和舊物,

隱隱指向?qū)m中一段駭人秘辛,與已故的傅良人有關(guān),似乎也牽涉太后。

為了查清姨母死因,也為了心底那個模糊的影子,她冒險化名歸來。

可宮門深似海,每一步都難如登天。

午后,王娡按例去御花園散步,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放風(fēng)時間。

行至偏僻的荷花池邊,卻見石凳上放著一個不起眼的錦囊。

左右無人,她遲疑了一下,上前拾起。

錦囊質(zhì)地普通,打開,里面并無金銀,只有一張小小字條。

字跡歪斜,顯然是有人用左手書寫:

“舊夢勿重溫,故人當(dāng)遠(yuǎn)離。雪泥鴻爪,早化春水。若執(zhí)迷,恐累及家門!

王娡的手猛地一顫,字條飄落在地。

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這是在警告她,遠(yuǎn)離皇帝,忘記過去。甚至用她的家族(王家)來威脅。

“雪泥鴻爪”——分明暗指當(dāng)年雪夜舊事!

宮中知道那段過往的人,除了劉啟和她自己,還有誰?

太后?還是其他潛伏在暗處的眼睛?

她迅速撿起字條,攏入袖中,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四下查看。

只有秋風(fēng)掠過枯荷的沙沙聲,不見半個人影。

回到聽雨軒,她將自己關(guān)在內(nèi)室,對著字條怔怔出神。

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被人監(jiān)視。入宮的目的,或許也已被人察覺。

“累及家門”四個字,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父親王仲為人謹(jǐn)小慎微,

為她運(yùn)作這個參選身份已冒了極大風(fēng)險,若因她再遭不幸……

她閉上眼,想起姨母冰冷的尸身,想起母親臨終前模糊的淚眼,

也想起那個雪夜,少年皇子眼中燃起的微弱光亮。

不能退。退了,姨母的冤屈永無昭雪之日,母親的往事永沉黑暗。

退了,與他的那點(diǎn)微末牽連,也將徹底斬斷。

可前行,每一步都可能踏入萬丈深淵,牽連無辜。

正心亂如麻,云珠在外稟報:“良人,蘇公公來了!

王娡連忙收斂情緒,將字條藏于妝匣底層,起身迎出。

蘇政笑容可掬,身后跟著兩個小太監(jiān),捧著幾匹布料。

“給王良人請安。陛下念及天寒,特賜蜀錦兩匹,杭綢兩匹,給良人添置冬衣。”

王娡謝恩,命云珠接過。

蘇政并未立刻離開,目光似不經(jīng)意掃過室內(nèi),壓低聲音道:

“良人近日可還安好?陛下讓奴婢問問,缺什么短什么,盡管開口!

王娡心中微動,抬眼看向蘇政。這位御前太監(jiān)眼神清正,話里有話。

“有勞陛下掛心,一切都好!彼D了頓,聲音更輕,

“請?zhí)K公公務(wù)必轉(zhuǎn)告陛下,舊時冬衣尚暖,無需添置過多,免惹非議。”

她是在告訴劉啟,她明白他的暗中關(guān)照,但請他謹(jǐn)慎,以免授人以柄。

也是在試探,這關(guān)照背后,是否包含了知曉警告字條一事。

蘇政眸光一閃,深深看了她一眼,躬身道:“良人的話,奴婢一定帶到!

他行禮退去,步履無聲。

王娡回到內(nèi)室,手心已是一片濕冷。

與蘇政的對話,如同走鋼絲。她既要點(diǎn)明處境,又不能直言威脅,

既要回應(yīng)皇帝的關(guān)切,又要劃清安全的界限。

而劉啟,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故意冷落,是保護(hù),還是真的已有忌憚?

那警告字條的出現(xiàn),讓她清醒意識到,這后宮平靜水面下,

蟄伏著能隨時吞噬她的怪獸。她必須更快地找到線索,

也必須……尋找可能的盟友,哪怕這盟友同樣危險。

她想起那位風(fēng)頭正盛的孫美人,太后手中的棋子,董家的女兒。

或許,可以從她身上,找到一些突破口?

夜色漸濃,聽雨軒燭火搖曳,映照著王娡沉思而堅定的側(cè)臉。

前路茫茫,但她已無退路。

06

機(jī)會來得比王娡預(yù)想的快。

幾日后的一個清晨,她依例前往長樂宮向太后請安。

在宮道拐角處,遠(yuǎn)遠(yuǎn)便聽見一陣壓抑的哭泣和呵斥聲。

走近些,只見孫美人孫美萱正被兩個位份稍高的嬪妃堵在墻角。

為首的是張婕妤,娘家與董家素來不睦,此刻正滿臉譏誚。

“孫妹妹如今圣眷正濃,眼里怕是瞧不上我們這些舊人了?”

張婕妤用帕子掩著口,聲音卻尖利,“連禮數(shù)都忘了?”

孫美萱眼睛通紅,發(fā)髻微亂,地上落著一支摔壞的珠花,

她咬著唇,想辯解又不敢,只不住屈膝:“嬪妾不敢,婕妤娘娘恕罪……”

另一個嬪妃嗤笑:“什么不敢?仗著太后寵愛,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聽說昨日還在御花園沖撞了李昭儀?真是好大的膽子!”

王娡腳步微頓。她認(rèn)得張婕妤,是太后娘家遠(yuǎn)親,性子跋扈。

孫美萱雖得太后扶持,但終究根基淺薄,又年輕氣盛,易成靶子。

此刻若繞道,最為明智?伤粗鴮O美萱強(qiáng)忍淚水的模樣,

想起自己初入宮時的惶惑無助,心頭一軟。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個契機(jī)。

她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袖,緩步走上前,屈膝行禮:“見過張婕妤,李嬪!

張婕妤斜睨她一眼,認(rèn)出是不受寵的王良人,態(tài)度更加輕慢:

“喲,王良人也來湊熱鬧?怎么,想替孫美人出頭?”

“嬪妾不敢。”王娡語氣平和,不卑不亢,

“只是眼見請安的時辰快到了,太后素來喜靜,若被喧嘩擾了,恐有不妥!

她抬出太后,張婕妤臉色微變。

王娡繼續(xù)道:“孫妹妹年輕,若有失禮之處,婕妤娘娘寬宏大量,

回頭教導(dǎo)便是。在此處……難免落人口實,于娘娘清譽(yù)有損!

這話軟中帶硬,既給了張婕妤臺階,又點(diǎn)明了利害。

張婕妤看了看天色,又瞪了孫美萱一眼,冷哼一聲:

“罷了,今日且饒過你。我們走!”

說罷,帶著李嬪悻悻離去。

孫美萱這才松了口氣,眼淚卻止不住滾落下來。

她看向王娡,眼神復(fù)雜,有感激,有窘迫,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多謝……王良人解圍。”她聲音還有些哽咽。

王娡彎腰拾起那支摔壞的珠花,遞還給她,溫言道:

“舉手之勞,孫美人不必客氣?煺硪幌拢`了請安。”

孫美萱接過珠花,胡亂擦了擦臉,與王娡一同向長樂宮走去。

一路上,她沉默著,偶爾偷偷打量王娡。

請安過后,兩人一同退出。行至無人處,孫美萱忽然開口:

“王良人為何幫我?你我并無交情!

王娡停下腳步,看著她:“同是后宮姊妹,理應(yīng)互相照應(yīng)!

她頓了頓,目光坦然,“況且,今日她們能為難你,明日或許就是旁人!

“在這宮里,獨(dú)木難支!

孫美萱眼神閃爍,顯然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她咬了咬唇,低聲道:“姐姐……不怪我平日張揚(yáng)?”

她竟改口叫了姐姐。

王娡微微一笑:“美人青春正好,得陛下太后眷顧,有些喜色也是常情!

“只是樹大招風(fēng),還需謹(jǐn)慎些好!

這話說得懇切,孫美萱眼中防備稍減,泛起一絲委屈:

“姐姐不知,我……我其實也怕。太后雖看重,可陛下他……”

她沒說完,但王娡明白。劉啟對孫美萱的“恩寵”,流于表面,

更像是一種任務(wù),一種安撫。少女敏感的心,如何察覺不到?

“圣心難測,做好本分便是!蓖鯅洼p聲道。

孫美萱點(diǎn)點(diǎn)頭,猶豫片刻,忽然湊近些,聲音壓得極低:

“姐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

“前日太后召我去說話,問起我家中與邊關(guān)將領(lǐng)可有往來,我說沒有!

孫美萱眉頭微蹙,“太后卻似是不經(jīng)意提了句,說‘王家(王娡母族)倒是可惜了’!

王娡心頭猛地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太后還說了什么?”

“太后說,有些陳年舊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孫美萱看著王娡,“還讓我……多與你走動,說你性子靜,懂事!

這話讓王娡背脊發(fā)涼。太后果然在關(guān)注她,關(guān)注她母族的“舊事”。

讓孫美萱與她走動,是監(jiān)視?還是另有所圖?

“太后慈諭,我記下了!蓖鯅头(wěn)住心神,握住孫美萱的手,

“妹妹既叫我一聲姐姐,往后有事,不妨多商量!

“在這宮里,多個說話的人,總是好的!

孫美萱反握住她的手,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中有了些依賴的光。

“嗯!謝謝姐姐!

兩人分開后,王娡獨(dú)自走在回宮的路上,心緒翻騰。

太后對當(dāng)年舊事的關(guān)注,遠(yuǎn)超她的預(yù)計。孫美萱透露的信息雖少,

卻印證了姨母遺留線索指向的可怕可能——母親傅良人及姨母之死,

或許真與太后有關(guān),且涉及邊將、權(quán)力等敏感領(lǐng)域。

孫美萱或許可以成為一個突破口,一個不穩(wěn)定的盟友。

她能感覺到孫美萱的孤獨(dú)與不安,以及對真誠的一絲渴望。

利用這份脆弱的情感或許殘忍,但為了真相,她別無選擇。

同時,她也必須加快自己的調(diào)查。警告字條的出現(xiàn),

意味著暗處的敵人已經(jīng)不耐煩了。

她需要更小心,也需要更大膽。

秋日的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多少暖意。

王娡抬起頭,望著重重宮闕,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而堅定。

漩渦已將她卷入中心,退無可退,唯有前行。



07

寒冬臘月,北風(fēng)凜冽。宣室殿的地龍燒得正旺,卻驅(qū)不散劉啟心頭的寒意。

他面前攤開的,是韓江河通過絕密渠道呈上的第二份奏報。

字字句句,觸目驚心。董永昌之侄董彪在隴西邊鎮(zhèn),

不僅與鎮(zhèn)守將軍來往過密,更涉嫌私自挪用軍餉,倒賣軍械。

證據(jù)鏈雖未完全閉合,但指向已頗為清晰。

更讓劉啟血液近乎凍結(jié)的是,奏報末尾附了一頁陳年檔案的殘片抄錄,

來自已銷毀的舊內(nèi)務(wù)府記檔。上面模糊記載,

先帝某年,傅良人之兄(王娡舅父)曾隨軍駐守北疆,

后因“貽誤軍機(jī)”被問罪,家道中落。而當(dāng)時主理此案的,

正是時任皇后的竇氏(現(xiàn)太后)之兄,竇廣國。

檔案旁有一行小字批注,字跡潦草:“傅氏或知隱秘,不可留。”

“傅氏或知隱秘,不可留!

這七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劉啟心上。

隱秘?什么隱秘?與軍務(wù)有關(guān)?與竇家有關(guān)?

所以母親當(dāng)年所謂的“病逝”,是因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而批注這行字的人……會是誰?竇廣國?還是太后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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