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馬連長,我申請退伍!
我把那張寫滿決絕的報告紙拍在桌上,豬圈的臭味仿佛都跟著我進了這間屋子。
老馬頭也不抬,還在撥弄他的豬飼料配方,像個老農。
“想好了?”他問。
我說:“想好了,在這兒養(yǎng)豬,不如回家養(yǎng)自己!
他終于放下筆,把報告收進抽屜,平靜得像是在收一份種菜心得。
“行,我給你報上去。”
我以為這就是結局了,沒想到,第二天清晨,那個能通到天上去的電話,把整個豬場都給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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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像一把鈍刀,刮在臉上。
西北戈壁的風,帶著沙子,還有一股子干得能冒火星子的味道。
瞄準鏡里,一千二百米外的靶標,在熱浪里扭曲得像一根融化的蠟燭。
風偏,濕度,地轉偏向力,還有我自己的心跳。這些數(shù)據(jù)在我腦子里過了一遍,變成了一個結果。
我的食指,穩(wěn)得像焊死在扳機上。
“砰。”
子彈撕開空氣。
靶標中心那個小小的紅點,炸開一團黃煙。
對講機里先是死一樣的寂靜,幾秒鐘后,是集團軍總指揮近乎咆哮的吼聲:“命中!特等功!這小子是特等功!”
我叫陳巖,二十四歲,集團軍王牌偵察營狙擊手,代號“孤狼”。
慶功會上,酒是涼的,人心是熱的。
軍區(qū)首長把那枚沉甸甸的特等功勛章掛在我胸前的時候,整個禮堂的人都站了起來。
戰(zhàn)友們把我舉起來,一次又一次拋向空中。
我看到營長通紅的臉,他沖我大喊:“陳巖!新組建的特戰(zhàn)分隊,你是第一個兵!”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腳下踩著的不是禮堂的地板,是整個軍旅生涯的巔峰。未來的路,金光閃閃,鋪滿了榮譽和子彈殼。
我,陳巖,天生就是為了打仗的。
一個禮拜后,巔峰塌了。
一紙調令,像一張冷冰冰的膏藥,貼在了偵察營的公告欄上。白紙,黑字,紅色的印章。
內容很簡單:茲調令,集團軍偵察營上等兵陳巖,前往七里鋪農副業(yè)生產基地報到,任養(yǎng)殖班副班長。
落款,集團軍司令部。
整個營區(qū)像是被扔進了一顆啞彈,沒有爆炸聲,但所有人都被那股無形的沖擊波震得喘不過氣。
養(yǎng)殖班,副班長。
養(yǎng)豬的。
我去找營長,他辦公室的門開著。他坐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腳邊的煙頭堆成了個小山。
“營長,這到底怎么回事?”
他抬頭看我,眼睛里全是血絲,那種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犧牲了的戰(zhàn)友。他搖了搖頭,聲音嘶。骸皠e問了,陳巖。集團軍司令部直接下的命令,我……我夠不著!
“是我得罪了誰?”
“應該不是!彼褵熮魷,“你要是得罪了人,有的是辦法收拾你,犯不著這么大動靜,司令部親自下文,把你調去養(yǎng)豬。這里面……”
他沒說下去。
戰(zhàn)友們看我的眼神變了。從前的崇拜和羨慕,變成了同情、惋惜,還有一絲藏不住的幸災樂禍。那個把我拋向天空的集體,現(xiàn)在用一種復雜的沉默,把我重新扔回了地面。
高飛,我的觀察手,送我的時候眼圈是紅的。
“巖子,這事兒太他媽的邪門了。你放心,我?guī)湍愦蚵犞挥邢⒕透嬖V你!
我沒說話。
我把掛著特等功勛章的數(shù)碼迷彩作訓服疊好,放進行李最底層。換上了一套洗得發(fā)白的舊式軍裝,那種最普通的樣式,扔進人堆里就找不著。
背上行李,我沒讓任何人送。
偵察營的大門在我身后關上,我走向那個只在地圖上見過的,被標記為“后勤單位”的七里鋪。
路是土路,卡車開過去,卷起一陣黃龍。
七里鋪農副業(yè)生產基地,門口的牌子都褪色了。風吹過來,空氣里沒有硝煙味,只有一股濃郁的、混合著泥土和牲口糞便的氣味。
一個穿著高筒套鞋,渾身沾滿泥水的老兵正拿著水管沖洗豬圈。他看起來五十多歲,背有點駝,臉上的皺紋像干涸的河床。
他看到我,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黃牙。
“來啦?”
我立正,敬禮:“上等兵陳巖,前來報到!”
他擺擺手,水管還在嘩嘩地響。“行了行了,別整那些虛的。我叫馬國棟,他們都叫我老馬。你就是那個拿了特等功的小伙子吧?”
他指了指我胸前忘了摘下來的勛章。
我下意識地捂了一下。
“正好,搭把手!崩像R把水管一扔,“那頭母豬剛下了崽,脾氣爆得很,幫我把那幾頭弱的給挪個窩,不然得被它踩死!
我的手,是握狙擊槍的手,穩(wěn)定精度要求到毫米。
現(xiàn)在,這雙手要伸進豬圈,去撈那些哼哼唧唧、渾身黏液的小豬崽。
我愣在那里。
老馬回頭看了我一眼,憨厚地笑著:“咋了?還穿著新發(fā)的皮鞋呢?趕緊換了,這地方,不經(jīng)臟!
我的軍旅生涯,從一千二百米外的靶心,掉進了豬圈的泥潭里。
我習慣凌晨五點起床,做體能和戰(zhàn)術訓練。
在七里鋪,凌晨五點起床,是為了趕在豬睡醒前,把幾百斤的飼料拌好。
玉米粉、豆粕、麥麩,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添加劑,用大鐵鍬在水泥槽里來回翻。汗水順著額頭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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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負重五十公斤,在山地里奔襲十公里不喘氣。
在這里,一頭三百斤的公豬受了驚,掙脫了圍欄。
我追了它半個基地,最后是在一個爛泥坑里,用一個標準的戰(zhàn)術撲倒動作,才把它按住。代價是弄了一身豬糞,那味道,洗了三遍澡都還在。
我引以為傲的槍法,沒地方使;乩镉幸恢Ю系粞赖56半自動,說是用來防賊和打狼的。老馬看我實在閑得慌,就讓我去糧倉那邊,打幾只偷糧食的老鼠。
我用全軍大比武冠軍的技術,趴在草垛上,測風速,算提前量,然后一槍打爆一只肥碩老鼠的頭。
干完這些,我坐在田埂上,看著遠處的夕陽,覺得荒謬。
一個狙擊手,一個拿了特等功的兵,在養(yǎng)豬,打老鼠。
這不是磨練,這是碾碎。
我開始沉默,話越來越少。每天就是干活,喂豬,打掃,然后回到那間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的宿舍里,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但我偵察兵的本能還在。
就像在潛伏區(qū),我會本能地記住每一塊石頭、每一棵草一樣。在這個被所有人認為是“垃圾場”的地方,我開始用眼睛,用耳朵,去記錄那些不尋常的細節(jié)。
基地里的人很奇怪。
除了老馬和幾個像他一樣,看起來就是混日子等退伍的老兵外,還有幾個穿著軍裝,但氣質完全不同的人。
他們很年輕,戴著眼鏡,走路都帶著一股子書卷氣。
他們從不參與養(yǎng)殖,也不和我們這些“粗人”說話。他們每天都待在基地角落一個獨立的院子里。
那個院子門口掛著牌子,寫著“育種實驗室”,有哨兵站崗,二十四小時。
養(yǎng)豬的,需要這么高級別的戒備?
豬圈和菜地旁邊,有一個巨大的庫房,比我們住的宿舍樓都大。
外面蓋著厚厚的偽裝網(wǎng),跟周圍的環(huán)境融為一體。老馬對外說,那是“大型青儲飼料粉碎機”的車間。
但有天深夜,我被尿憋醒,路過庫房。
我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嚨统恋、有?jié)奏的機械運轉聲。不是粉碎機那種“哐當哐當”的噪音,而是一種更精密、更復雜的嗡鳴。
我湊到門縫邊,借著月光往里看。
我只看到了一瞬間,一個巨大的、涂著軍綠色底漆的車輛底盤,上面布滿了液壓桿和叫不出名字的機械結構。
那絕對不是粉碎機。
最讓我起疑的,是物資。
每隔半個月左右,總會有一輛掛著軍區(qū)后勤部牌照的重型卡車,在后半夜悄無聲息地開進基地。
它們從來不走正門,而是從基地后山一條隱蔽的小路進來。
卸下的東西,不是豬飼料,也不是蔬菜種子。
而是一個個用帆布嚴密包裹的綠色金屬箱。箱子不大,但看起來極沉。上面噴涂著我不認識的裝備代號和一串串數(shù)字。
老馬會親自監(jiān)督卸貨,然后把那些箱子運進那個神秘的庫房。
老馬這個人,也越來越不對勁。
他白天樂呵呵地跟我們一起拌豬食,討論哪頭母豬的奶水好?傻搅送砩希k公室的燈經(jīng)常亮到半夜。
有一次我給他送文件,門沒關嚴。
我看到他沒在看《養(yǎng)豬技術大全》,而是在看一張鋪滿了整張桌子的藍色圖紙。那圖紙極其復雜,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線路和機械結構。
還有一次,一個“實驗室”里的技術員沖進他辦公室,兩個人激烈地爭論起來。
那個技術員漲紅了臉,喊著:“馬工,這個方案的能源轉化率不可能再提高了!材料限制就在這里!”
老馬把手里的煙袋鍋在桌上磕了磕,不緊不慢地說:“你把二級傳導回路的拓撲結構改一下,用并聯(lián)矩陣替換串聯(lián)總線,功耗能降百分之三。轉化率不就上來了?回去再算算!
那個年輕的技術員愣住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拿著圖紙,灰溜溜地走了。
那一刻,老馬身上那種專業(yè)、犀利的氣場,跟他白天那個憨厚老農的形象,割裂得讓我心里發(fā)毛。
一個養(yǎng)豬的連長,懂什么叫“拓撲結構”和“并聯(lián)矩陣”?
我把這些疑點都記在心里,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一個養(yǎng)豬的兵。
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高飛。
他找了個由頭,搭著采購車來看我。一見面,他就給了我一個熊抱。
“巖子,你瘦了,也黑了!
他從懷里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煙,塞給我。
我們蹲在豬圈后面的田埂上,抽著煙。
“營里的事,都知道了吧?”高飛吐了個煙圈。
“什么事?”
“特戰(zhàn)分隊,正式成立了。第一批兵,都是從咱們偵察營和幾個兄弟單位挑的尖子。隊長是原來的一連長。”
我的心沉了一下。
“下個禮拜,他們就要去高原,參加集團軍組織的‘開拓者’演習,檢驗新戰(zhàn)法和新裝備。聽說,軍區(qū)首長都要親自去看!
高飛看著我,眼神里全是惋惜:“那個主攻狙擊手的位置,本來定的就是你,F(xiàn)在換成了二營的一個小子,槍法……比你差遠了。”
那一瞬間,我仿佛聽到了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碎了。
我的戰(zhàn)友們,正在奔赴一個新的、充滿挑戰(zhàn)的戰(zhàn)場。他們將使用最先進的裝備,演練最前沿的戰(zhàn)術。
而我,陳巖,那個曾經(jīng)的王牌,卻在這里,守著一群豬,聞著一身糞臭。
我的槍,我的榮譽,我的未來,都將在這豬糞和泥土里,一點點爛掉。
我不能再忍了。
高飛走后,我回到宿舍,一句話沒說。
我從箱子底翻出紙和筆。
“尊敬的連隊黨支部:”
我寫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本人陳巖,因個人原因,無法繼續(xù)適應部隊工作,自愿申請?zhí)崆巴顺霈F(xiàn)役。望批準!
沒有抱怨,沒有委屈。只有這一句冷冰冰的話。
寫完,我把那張紙折好,揣進口袋。
晚上,我去了老馬的辦公室。
他果然又在看那張藍色的圖紙,戴著老花鏡,眉頭緊鎖,像是在解一道世界難題。
我走到他面前,把那份退伍報告放在圖紙上。
“馬連長,我干不了這個,也不想干了。我申請退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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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慢慢抬起頭,摘下眼鏡。他拿起那張紙,看了一遍。臉上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他只是問了一句:“想好了?現(xiàn)在外面可不好混!
我梗著脖子,像一頭倔驢:“想好了。與其在這兒耗死,不如早點滾蛋!
老馬點點頭,沒再勸我。他把我的退伍報告拉開抽屜,扔了進去。
“行,我按程序給你報上去!
說完,他重新戴上眼鏡,又拿起了那張圖紙,仿佛我這個人,我的退伍報告,就是一顆投進池塘的小石子,連一圈像樣的漣漪都激不起來。
這種平靜,比罵我一頓還讓我難受。
我感覺自己憋足了勁打出的一拳,狠狠地砸在了一團棉花上。
我轉身走出辦公室,心里更憋屈了。
那一夜,我沒睡。
我睜著眼睛,看著窗外從漆黑變成灰白。偵察營的訓練場,高原的雪山,瞄準鏡里的靶心,還有那群哼哼唧唧的豬,在我腦子里來回轉。
天快亮了。我想,這是我在這里的最后一天了。干完今天的活,就等著報告批下來,然后走人。
我穿上衣服,準備去拌今天的第一槽飼料。
整個基地還籠罩在清晨的薄霧里,安靜得只能聽見幾聲雞叫。
突然,一陣刺耳的鈴聲劃破了寂靜。
是辦公室里那臺唯一的外線電話。那電話平時一個月也響不了一聲。
一個負責文書的年輕士兵跑去接了電話。
我看到他拿起聽筒,只說了個“喂”。幾秒鐘后,他的臉色變得煞白,像見了鬼一樣。
他扔下聽筒,甚至忘了關門,從辦公室里沖出來,對著我住的宿舍方向,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
“陳巖!快!馬連長讓你接電話!是……是北京總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