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家族的血，是不能見天日的，所以他們死的時候，得用氈子裹起來，讓馬踩死。

公元1287年，成吉思汗幼弟的后人乃顏，就享受了這個“禮遇”。

下令的，是他的堂大伯，元朝的皇帝忽必烈。

這份來自家族內部的最高“榮譽”，是一個權傾蒙古東方七十年的王族，最終的結局。

這個家族的開端，要從成吉思汗最疼的弟弟，鐵木哥·斡赤斤說起。

鐵木哥是“守灶者”，按草原的老規(guī)矩，父親的家業(yè)最后都歸最小的兒子。

他哥鐵木真打天下，他也跟著忙前忙后。

1206年，大蒙古國一成立，鐵木真分家產，給了這個弟弟和老娘一塊一萬戶，比自己大兒子術赤的份子還多。

這不光是錢和人，更是臉面。

鐵木哥的封地，就在今天大興安嶺那一片，成了所有東邊宗王的老大。

最風光的時候是1219年，成吉思汗帶著主力部隊去打花剌子模，整個蒙古本土和正在金國前線打仗的木華黎大軍，都歸鐵木哥管。

那時候高麗國遞上來的國書，寫的可是“皇太弟國書”。

這四個字的分量，鐵木哥心里清楚得很，他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監(jiān)國，離那個位子，就差一步。

這權力嘗久了，是會上癮的。

二十多年后，機會好像真的來了。

1241年，窩闊臺大汗死了，在外頭打仗的皇子皇孫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都城哈拉和林空虛得很，窩闊臺的老婆乃馬真皇后一個婦道人家撐著場面，人心惶惶。

已經74歲的鐵木哥，覺得自己還能再拼一把。

他召集了幾千親兵，打著去奔喪的名義，馬不停蹄地往哈拉和林趕。

那馬蹄子踏出的聲音，整個草原都聽得出來，不是奔喪，是奔著汗位去的。

乃馬真皇后嚇得魂都快沒了，差點就要卷鋪蓋跑路。

可鐵木哥算錯了一步，他沒想到窩闊臺的大兒子貴由，從歐洲前線回來的速度那么快。

當貴由的先頭部隊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時，鐵木哥那支“奔喪”的隊伍，一下子就沒了底氣，從氣勢洶洶變成了做賊心虛。

他二話不說，掉頭就往自己的封地跑，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他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五年后，1246年，貴由正式當上了大汗。

鐵木哥還真就天真地一個人跑去哈拉和林，參加登基大典，想跟新大汗套套近乎。

他以為都是自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

可他等來的不是親戚間的擁抱，而是冰冷的鐐銬。

貴由當著所有王公貴族的面，把他五年前那點事翻了出來，定了“謀反”的罪，把這位79歲的帝國元老給辦了。

鐵木哥的第一場豪賭，押上了自己的老命和家族七十年的榮光，輸了個精光。

祖父被殺，這頂大帽子扣下來，鐵木哥的孫子塔察爾接手的就是一個爛攤子。

東邊這片家業(yè)，隨時都可能被人吞了。

但沒過幾年，老天又給了他一個翻盤的機會。

貴由汗沒干幾年也死了，這回輪到成吉思汗的兩個兒子——窩闊臺家和拖雷家，為了汗位徹底撕破臉。

西邊的拔都力挺拖雷的大兒子蒙哥，窩闊臺家和察合臺家的人死活不同意，眼看就要打內戰(zhàn)。

所有王公都得站隊，這是個要命的選擇。

塔察爾，這個背著祖父罪名的年輕人，表現(xiàn)出了和他年紀不相稱的老道。

他清楚，再跟著窩闊臺家混，永無出頭之日。

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吃驚的決定：他以“東道諸王之首”的身份，帶著整個東邊的親戚們，旗幟鮮明地站到了蒙哥那邊。

這一下，力量的天平徹底歪了。

蒙哥能坐上汗位，塔察爾這份“雪中送炭”的功勞，誰都不能不認。

1251年，蒙哥登基。

塔察爾賭贏了。

蒙哥雖然沒給他加封地，但給了他實權，讓他帶兵去打南宋。

更重要的是，這一票投對了，他祖父鐵木哥的謀反案，算是徹底翻篇了。

鐵木哥家族，又回到了權力的牌桌上。

又過了幾年，蒙哥在釣魚城下被打死。

他的兩個弟弟，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為了搶位子又打了起來。

塔察爾又到了選擇的時候。

阿里不哥代表的是草原上的老傳統(tǒng)，守著哈拉和林；忽必烈呢，靠著漠南漢地的資源，想搞一套新的玩法。

塔察爾的地盤和人口，正好都在忽必烈的控制區(qū)。

為了自家的鍋碗瓢盆，也為了政治上的延續(xù)，他想都沒想，又一次把寶押在了忽必烈身上。

從扶持蒙哥到支持忽必烈，塔察爾兩次下注，都下對了。

他用兩次滴水不漏的選擇，把家族從懸崖邊上拽了回來。

可誰能想到，把家族帶向巔峰的這張牌，最后也成了催命符。

塔察爾的孫子乃顏，繼承了爺爺掙下的大好家業(yè)，也繼承了一個他完全看不懂的對手——忽必烈。

忽必烈當了皇帝，把首都定在了大都（北京），他不再只想當蒙古人的大汗，他要當整個中原的皇帝。

他要搞的是中央集權，要把權力都收到自己手里。

這么一來，蒙古人分封諸王的老規(guī)矩，就成了最大的絆腳石。

當年幫他打天下的東道諸王，現(xiàn)在成了他統(tǒng)一天下最大的障礙。

“削藩”這事，勢在必行。

1286年，忽必烈直接在乃顏的地盤上設了一個叫“東京等處行中書省”的機構，擺明了就是要收回你家的土地和人民，這等于直接刨了乃顏的祖墳。

乃顏才二十多歲，年輕氣盛，哪里受得了這個。

他覺得，祖宗三代人用命和忠心換來的家業(yè)，憑什么你一道命令就拿走？

他走上了一條和他爺爺塔察爾完全相反的路——造反。

他聯(lián)絡了其他東邊的王爺，還偷偷跟西邊一直和忽必烈作對的海都搭上了線，想來個東西夾擊。

這是鐵木哥家族的第三次豪賭，也是最后一次。

乃顏還是太年輕了。

他以為自己振臂一呼，全天下的蒙古王爺都會響應他，但他忘了，他面對的忽必烈，已經不是一個純粹的草原大汗。

這位72歲的老皇帝，用了一輩子，把草原的力量和中原的制度捏在了一起。

當忽必烈不顧高齡、親自帶兵出征的消息傳到草原時，乃顏那個脆弱的聯(lián)盟瞬間就散了架。

戰(zhàn)爭只打了半年，乃顏的主力就被打得稀里嘩啦。

他在逃跑的路上被抓住。

最后，他被塞進一張大毛氈里，成千上萬的戰(zhàn)馬從上面踩過去。

這是為了不讓黃金家族的血流在地上，是這個家族最后的體面。

乃顏一死，整個東道諸王的勢力就徹底垮了。

忽必烈趁機把東邊這些藩王的勢力全部拆散、收編。

曾經煊赫一時的鐵木哥家族，就這樣消失在了歷史里。

從鐵木哥做夢都想坐上那個位子，到塔察爾小心翼翼地選邊站隊，再到乃顏不顧一切地拔刀相向，這個家族的起落，每一步都踩在蒙古帝國權力更迭的鼓點上。

乃顏的尸身還未冷透，忽必烈就在他的故地，利索地建起了遼陽行省。

東道諸王的土地，從此有了個漢名叫“遼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