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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年相親我窮得抬不起頭,姑娘偷把好餃子換我碗,她媽態(tài)度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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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六年的臘月,風(fēng)像刀子,專往人骨頭縫里鉆。

二十四歲的蔡榮軒攥著剛領(lǐng)的三十六塊八毛工資,站在百貨商店柜臺前。

玻璃映出他洗得發(fā)白的工作服,還有眉宇間化不開的愁。

他在看柜臺里的點(diǎn)心,用油紙包著,系著紅繩,漂亮得扎眼。

那是他周末相親要帶的“禮”。

臨時(shí)工,窮家底,寡母在鄉(xiāng)下病著。

這些詞像沉重的標(biāo)簽,貼在他單薄的脊梁上。

他知道,這次去見的姑娘叫蔣曉悅,是紡織廠的正式工。

他也知道,姑娘的母親肖牡丹,是出了名的“厲害”。

這場相親,還沒開始,似乎就已寫好了結(jié)局。

媒人是他遠(yuǎn)房表姨孫秀敏,一個熱心腸的急性子。

表姨總說:“榮軒,人實(shí)在,肯干,這就是本錢。”

可他心里沒底,那“本錢”在別人眼里,究竟值幾個錢?

周末轉(zhuǎn)眼就到,蔡榮軒提著兩包點(diǎn)心,走向那場未知的“審判”。

等待他的,是冷淡的審視,是熱騰騰的餃子,還是一個……他不敢想的可能?



01

臘月的寒風(fēng)刮過機(jī)械廠灰撲撲的圍墻,發(fā)出嗚嗚的聲響。

蔡榮軒剛下白班,手凍得通紅,攥著薄薄幾張紙幣。

這是月底發(fā)的工資,三十六塊八毛。

他仔細(xì)數(shù)了兩遍,才小心地塞進(jìn)棉襖內(nèi)兜。

同組的工友說笑著從他身邊走過,商量著去喝兩口驅(qū)寒。

他低頭快步走開,那熱鬧不屬于他。

他是臨時(shí)工,名字不在正式的花名冊上。

活兒不比別人少干,錢卻少一大截,福利更是沒有。

回到宿舍,一股子混雜著機(jī)油和冷空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房間不大,擠著四張上下鋪,他的鋪位在靠門的上鋪。

這里冷,但便宜,一個月只要三塊錢。

他從枕頭下摸出個鐵皮盒子,打開。

里面有幾張零票,是之前攢下的。

加上剛發(fā)的工資,總共五十二塊三毛七分。

他盯著這些錢看了很久。

鄉(xiāng)下的母親前陣子托人捎信,說老寒腿又犯了,藥不能停。

他得寄二十塊回去。

剩下的,要維持自己到下個月發(fā)工資。

可周末就要相親了。

空著手去,不像話。

買點(diǎn)什么好?這成了比操作機(jī)床更讓他頭疼的難題。

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

身下的硬板床隨著翻身發(fā)出吱呀的呻吟。

同屋的工友早已鼾聲如雷。

他卻睜著眼,望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水漬影子。

蔣曉悅。

他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

表姨孫秀敏提起時(shí),語氣里帶著贊許。

“那姑娘,模樣周正,性子穩(wěn),在紡織廠是正式工?!?/p>

“就是她媽……眼光有點(diǎn)高?!?/strong>

表姨當(dāng)時(shí)頓了頓,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下去。

但他聽懂了。

眼光高,意味著什么,他太清楚了。

家庭,工作,收入,住房……

哪一條,他都夠不上。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澀意從胃里漫上來。

他閉上眼,強(qiáng)迫自己睡去。

明天,他得去百貨商店轉(zhuǎn)轉(zhuǎn)。

至少,得把“門面”撐起來一點(diǎn)。

哪怕只是兩包點(diǎn)心。

也得是柜臺里,用紅繩扎好的,最體面的那種。

02

紡織廠的家屬院,比機(jī)械廠的整齊不少。

紅磚樓,雖然舊,但樓前掃得干凈,窗玻璃也明亮。

三號樓二層,蔣家。

蔣曉悅坐在床邊,手里拿著件未完工的毛衣,針線卻有些遲疑。

母親肖牡丹的聲音從外屋傳來,不大,卻字字清晰。

“曉悅啊,媽不是不讓你見。”

“孫大姐人熱情,媽知道。可這介紹的人……你得心里有數(shù)。”

肖牡丹撩開門簾進(jìn)來,手里拿著塊抹布,習(xí)慣性地擦著桌沿。

她五十出頭,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眉眼間帶著常年操勞留下的利落。

“機(jī)械廠的臨時(shí)工,聽說家里就一個寡母,在鄉(xiāng)下?!?/p>

“這條件……媽不是嫌貧愛富,可過日子,它是實(shí)打?qū)嵉摹!?/p>

蔣曉悅沒抬頭,手指捻著毛線。

“媽,孫姨說了,人老實(shí),肯干。”

“老實(shí)肯干?”肖牡丹在女兒身邊坐下,嘆了口氣。

“丫頭,老實(shí)肯干是優(yōu)點(diǎn),媽認(rèn)?!?/p>

“可光有這個,抵不了柴米油鹽,抵不了風(fēng)吹雨打?!?/p>

“你爸去得早,媽拉扯你和你哥不容易?!?/p>

“媽就盼著你找個靠得住、日子能過得松快些的人家。”

蔣曉悅終于抬起眼。

她的眼睛清澈,像秋日的湖水,安靜地看著母親。

“還沒見呢,媽。是好是賴,總得見了才知道?!?/p>

肖牡丹看著女兒,眼神復(fù)雜。

有疼愛,有擔(dān)憂,也有幾分無可奈何。

她知道女兒性子靜,有主意,不是那聽風(fēng)就是雨的。

可當(dāng)媽的,總是忍不住要多想,要多慮。

“行,見就見吧?!?/p>

肖牡丹站起來,語氣緩和了些。

“孫大姐面子總得給。周末讓人家來家里坐坐?!?/p>

“咱也不搞特殊,就包頓餃子?!?/p>

“白菜豬肉餡的,實(shí)在。”

她轉(zhuǎn)身往外走,到了門口又停住。

“不過曉悅,媽把話放這兒?!?/p>

“見面歸見面,你可不能一時(shí)心軟?!?/p>

“有些事,光有‘心’不夠,還得有‘力’?!?/p>

門簾落下,輕輕晃動。

蔣曉悅重新拿起毛衣針,卻半晌沒動。

窗外天色陰沉,像是要下雪。

她想起孫秀敏姨那天的話。

“那孩子,叫蔡榮軒,眼神干凈,就是話少?!?/p>

“見了你就知道,是個踏實(shí)過日子的料?!?/p>

踏實(shí)……

她輕輕吁了口氣,指尖無意識地勾著毛線。

腦子里卻沒什么具體的想象。

只有一種模糊的、被推著往前走的感覺。

像這天氣,陰著,冷著,不知道雪會不會下來。

也不知道,來的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03

相親前的晚上,蔡榮軒的宿舍門被敲響了。

篤篤篤,聲音不大,但透著股熟悉的急勁兒。

蔡榮軒拉開門,冷風(fēng)灌進(jìn)來的同時(shí),表姨孫秀敏擠了進(jìn)來。

她裹著厚厚的棉猴,頭巾圍得嚴(yán)實(shí),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哎喲,這天兒,凍掉鼻子!”

孫秀敏跺跺腳,摘下頭巾,露出一張紅撲撲的、總是帶著笑意的臉。

她五十上下,身材微胖,動作利索,眼睛看人時(shí)透著精明的亮光。

“榮軒,準(zhǔn)備得咋樣了?”

她一邊問,一邊自然地打量著這間簡陋的宿舍。

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

蔡榮軒有些局促,拉了屋里唯一一把椅子。

“姨,坐。我……沒啥準(zhǔn)備的?!?/p>

孫秀敏沒坐,走到他床邊,拍了拍那床單薄的被子。

“你這孩子,就是太實(shí)誠!”

她轉(zhuǎn)身,盯著蔡榮軒,語氣認(rèn)真起來。

“明天去蔣家,穿戴整齊點(diǎn),你那件過年穿的藍(lán)褂子呢?”

“在箱子里?!辈虡s軒低聲答。

“拿出來,熨平整了!頭發(fā)也理理,精神!”

孫秀敏說著,從隨身帶的布兜里掏出個小紙包。

“給你,明天帶上。”

蔡榮軒接過,打開一看,是兩包“大前門”香煙。

“姨,這……”

“拿著!見面遞根煙,禮數(shù)。雖然蔣家老爺子不在了,規(guī)矩要有。”

孫秀敏壓低聲音。

“蔣家那口子,肖牡丹,我打聽過,人能干,也厲害。”

“心眼不壞,就是……眼光有點(diǎn)實(shí)際。你心里有個準(zhǔn)備?!?/p>

蔡榮軒默默點(diǎn)頭,手指摩挲著光滑的煙盒。

“不過你也別太怵?!?/p>

孫秀敏語氣一轉(zhuǎn),帶上了鼓勵。

“她家曉悅,那姑娘是真不錯。文靜,懂事,手也巧?!?/p>

“我看哪,她不是那種只看表面光的?!?/p>

“你明天去了,大方點(diǎn),別縮手縮腳的?!?/strong>

“問啥答啥,實(shí)誠點(diǎn),但也別太悶?!?/p>

蔡榮軒聽著,手心又開始冒汗。

“姨,我……我說啥呀?”

“聊工作,聊以后打算,都行!”

孫秀敏一拍大腿。

“關(guān)鍵啊,飯桌上機(jī)靈點(diǎn)!”

她湊近了些,聲音更低了。

“明天肯定留飯,我估摸著是餃子?!?/p>

“你別光顧著埋頭吃!多看,多聽,該說話時(shí)說話?!?/p>

“尤其是……留意人家姑娘?!?/p>

她朝蔡榮軒使了個眼色,意味深長。

蔡榮軒的臉騰地紅了,訥訥地不知如何回應(yīng)。

孫秀敏看他這樣,又是好笑又是著急。

“傻小子!姨是為你好!”

她又叮囑了幾句,才裹上頭巾準(zhǔn)備離開。

走到門口,她回頭,看著站在昏暗燈光下的年輕人。

單薄,局促,眼里有不安,也有未褪盡的少年氣。

她心里軟了一下,語氣柔和下來。

“榮軒,別怕。緣分這事,說不準(zhǔn)的?!?/p>

“把腰桿挺直了去。咱不偷不搶,憑力氣吃飯,不丟人。”

門關(guān)上,腳步聲遠(yuǎn)去了。

蔡榮軒握著那兩包煙,站在空蕩蕩的屋里。

表姨的話還在耳邊響著。

“機(jī)靈點(diǎn)……留意人家姑娘……”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卻壓不住胸腔里那顆越跳越慌的心。

04

周末下午,天色依舊陰沉。

蔡榮軒換上那件唯一的“好”衣服——藏藍(lán)色的滌卡外套。

洗得很干凈,袖口有些發(fā)白,他特意用裝了熱水的茶缸熨過。

頭發(fā)也去廠里理發(fā)室簡單理了,露出光潔的額頭。

鏡子里的年輕人,眉眼清秀,只是嘴唇抿得緊,顯得過于嚴(yán)肅。

他拎起桌上準(zhǔn)備好的東西:兩包系著紅繩的點(diǎn)心,兩包“大前門”。

點(diǎn)心花了一塊二,讓他心疼了好一陣。

但表姨說,這是“門臉”,不能省。

按照地址,他找到紡織廠家屬院三號樓。

站在單元門口,他又一次檢查了自己的衣著。

然后深吸一口氣,抬腳走上樓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二樓,左手邊那戶。

門漆是深綠色的,斑駁了些,但擦得很干凈。

他抬手,猶豫了一下,才輕輕敲響。

“來啦!”

門里傳來一個利落的女聲,緊接著門開了。

開門的正是肖牡丹。

她系著圍裙,手上還沾著點(diǎn)面粉,目光如探照燈般掃了過來。

從頭發(fā)梢到腳上的解放鞋,一絲不漏。

蔡榮軒感到那目光像刷子,刷得他無所遁形。

“阿、阿姨好,我是蔡榮軒?!?/p>

他趕緊把點(diǎn)心遞上去,聲音有點(diǎn)干。

“孫秀敏姨讓我來的?!?/p>

肖牡丹接過點(diǎn)心,掂了掂,臉上沒什么表情。

“進(jìn)來吧,外頭冷?!?/p>

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蔡榮軒側(cè)身進(jìn)屋,一股暖意夾雜著淡淡的蔥花香味撲面而來。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條。

桌椅擦得锃亮,地面干凈,墻上掛著獎狀和月份牌。

一個姑娘從里屋走出來,穿著件半新的紅格子罩衣。

身材勻稱,皮膚白皙,兩根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

她抬頭看了蔡榮軒一眼,目光平靜,微微頷首。

“這是曉悅。”肖牡丹介紹道,語氣依舊平平。

“你、你好。”蔡榮軒忙點(diǎn)頭,舌頭像打了結(jié)。

蔣曉悅輕輕“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去拿熱水瓶。

“坐吧?!毙つ档ぶ噶酥缚繅Φ姆阶肋叺囊巫?。

蔡榮軒拘謹(jǐn)?shù)刈拢p手放在膝蓋上,腰背挺得筆直。

蔣曉悅倒了杯白開水,放在他面前。

“謝謝?!彼吐暤溃瑳]敢看她的眼睛。

肖牡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拉過另一把椅子坐下。

“小蔡是吧?在機(jī)械廠工作?”

“是,在……在加工車間?!辈虡s軒回答,手心又開始出汗。

“臨時(shí)工?”肖牡丹的問題直接得讓人心頭發(fā)緊。

蔡榮軒的臉頰微微發(fā)熱,點(diǎn)了點(diǎn)頭。

“嗯,臨時(shí)工。不過……廠里說表現(xiàn)好,有機(jī)會轉(zhuǎn)正?!?/p>

這話他說得沒什么底氣。

轉(zhuǎn)正的名額,年年搶破頭,哪那么容易落到他頭上。

肖牡丹“哦”了一聲,沒接話。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只有里屋傳來的、隱約的剁餡聲,咚咚咚,敲在人心上。

蔣曉悅安靜地坐在稍遠(yuǎn)一點(diǎn)的床邊,手里拿著那件沒打完的毛衣。

她沒參與談話,只是偶爾抬頭,目光掠過母親,又掠過那個緊張的年輕人。

蔡榮軒感到一種無聲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包裹過來。

他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水。

水有點(diǎn)燙,但他渾然不覺。

只想找個地縫,暫時(shí)鉆進(jìn)去,透口氣。



05

尷尬的沉默沒持續(xù)太久,孫秀敏到了。

她人未到,聲先至,熱熱鬧鬧地打破了屋里的安靜。

“牡丹妹子!曉悅!哎呀,路上耽擱了會兒!”

她提著網(wǎng)兜,里面裝著幾個蘋果,笑呵呵地進(jìn)門。

目光一掃,就把屋里情形看了個大概。

“榮軒早到啦?這孩子,就是實(shí)誠,守時(shí)!”

她自然地接過話頭,拉著肖牡丹說起閑話。

從天氣說到年貨,又從年貨扯到廠里最近發(fā)的勞保用品。

氣氛似乎活絡(luò)了些,但蔡榮軒知道,那只是表面。

肖牡丹應(yīng)答著,臉上也有了點(diǎn)笑模樣。

可那笑意,并未到達(dá)眼睛深處。

她不時(shí)看一眼蔡榮軒,那目光里的審視,并未減少。

“你們聊著,餃子餡差不多了,我去包。”

肖牡丹起身進(jìn)了廚房。

孫秀敏立刻湊到蔡榮軒身邊,小聲飛快地說:“別愣著,去幫忙啊!”

蔡榮軒如夢初醒,趕緊站起來,跟著走向廚房門口。

“阿姨,我……我來幫忙吧?!?/p>

肖牡丹正在揉面,聞言頭也沒抬。

“不用,你是客人,坐著等吃就行?!?/p>

語氣客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

蔡榮軒僵在門口,進(jìn)退不得。

蔣曉悅不知何時(shí)也走了過來,輕聲道:“媽,讓他學(xué)著搟皮吧。”

肖牡丹看了女兒一眼,沒反對。

“那……進(jìn)來吧,洗手?!?/p>

廚房狹小,三個人轉(zhuǎn)開身都有些困難。

蔡榮軒洗了手,肖牡丹遞給他一小塊面團(tuán)和搟面杖。

他笨拙地開始搟皮,不是厚了就是薄了,形狀也歪歪扭扭。

蔣曉悅安靜地坐在小凳上包餃子。

她手指靈活,一捏一合,一個圓鼓鼓的餃子就立在蓋簾上。

像一群小白鵝。

蔡榮軒偷眼看去,只看到她低垂的睫毛,和專注的側(cè)臉。

“小蔡家是在城南鄉(xiāng)下?”肖牡丹一邊麻利地包著,一邊問。

“嗯,蔡家莊?!?/p>

“家里幾口人?”

“就……我和我媽?!辈虡s軒的聲音低了下去。

“父親呢?”

“早年……沒了?!彼掷锏膿{面杖頓了一下。

肖牡丹沉默了片刻。

“你媽身體還好?”

“老寒腿,天冷就犯,得吃藥?!?/p>

這話說出來,廚房里只剩下?lián){皮和捏合餃子的聲音。

咚咚,嗒,咚咚,嗒。

單調(diào)而清晰,敲打出一種無形的沉重。

蔡榮軒覺得自己像個被審訊的犯人,每一句回答,都在給自己減分。

他越來越慌,手里的動作更亂了。

一張餃子皮被他搟得中間破了個洞。

他尷尬地僵在那里。

“那張給我吧?!?/p>

蔣曉悅忽然開口,聲音輕柔。

她接過那張破皮,放在掌心,又挑起一點(diǎn)餡,仔細(xì)地補(bǔ)在破處。

手指翻飛幾下,竟也包成了一個餃子。

雖然看起來有點(diǎn)別扭,但沒漏。

她把它輕輕放在蓋簾角落,沒說什么。

蔡榮軒心里猛地一顫,一股說不清的暖流混著酸澀涌上來。

他不敢再看她,低頭更賣力地?fù){皮,雖然依舊不怎么像樣。

餃子終于包完了。

肖牡丹起身燒水,廚房里熱氣蒸騰。

“開飯吧?!彼酥淮蟊P熱氣騰騰的餃子走出來。

孫秀敏早已擺好了碗筷,招呼大家入座。

蔡榮軒被安排坐在蔣曉悅對面。

肖牡丹客氣地招呼:“沒什么好菜,就是餃子,別客氣,多吃點(diǎn)?!?/p>

蔡榮軒看著眼前滿滿一碗餃子,白胖胖的,冒著誘人的香氣。

他確實(shí)餓了,從早上到現(xiàn)在,只啃了個冷饅頭。

更重要的是,這吃飯的時(shí)刻,或許能暫時(shí)逃避那些讓他窒息的問題。

他夾起一個餃子,蘸了點(diǎn)醋,塞進(jìn)嘴里。

白菜清甜,豬肉咸香,面皮筋道。

很好吃。

他忍不住又夾了一個。

肖牡丹的話卻并未停止,只是從審問,變成了看似隨意的聊天。

“你們廠臨時(shí)工,一個月能開多少?”

“最近活多嗎?加班有補(bǔ)貼沒?”

“住廠里宿舍?幾個人一間?”

每一個問題,都精準(zhǔn)地指向他最薄弱、最想隱藏的地方。

蔡榮軒嘴里塞著餃子,回答得含糊又簡短。

“三、三十多。”

“還行?!?/p>

“八個人?!?/p>

他覺得自己像個破麻袋,到處是窟窿,冷風(fēng)颼颼地往里灌。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頭,拼命地吃碗里的餃子。

仿佛那咀嚼吞咽的動作,能堵住那些讓他難堪的問題。

能填滿他心底那個越來越大的、名為“自卑”的空洞。

他沒看見,對面的蔣曉悅,筷子在盤子和自己碗之間,輕輕地移動著。

也沒看見,肖牡丹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更沒看見,旁邊的孫秀敏,眼神在他和蔣曉悅之間轉(zhuǎn)了一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只顧著吃。

仿佛這頓飯,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實(shí)在的東西。

06

餃子很香,但蔡榮軒吃得味同嚼蠟。

肖牡丹的話語,像細(xì)密的針,扎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

他只能用不斷的吞咽,來緩解那無聲的刺痛。

偶爾,他也強(qiáng)迫自己停下筷子,聽肖牡丹和孫秀敏聊天。

她們的話題轉(zhuǎn)到布票、物價(jià)和隔壁誰家娶媳婦的排場上。

這些離他很遠(yuǎn),他插不上嘴,只能點(diǎn)頭或賠笑。

他的目光,大多數(shù)時(shí)候,落在自己眼前的碗里。

吃著吃著,他隱約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

自己碗里的餃子,好像……特別實(shí)在?

夾起來沉甸甸的,咬開一口,里面滿滿的餡,幾乎要溢出來。

而看看盤子里剩下的,似乎有些就瘦小一些。

是錯覺嗎?

還是自己餓極了,看什么都覺得好?

他不敢確定,更不敢抬頭去求證。

也許只是肖阿姨拌餡不均勻,也許是自己運(yùn)氣好,專揀到了餡大的。

他心里胡亂猜測著,頭埋得更低。

這時(shí),肖牡丹又開口了,這次是直接問他。

“小蔡,你對以后,有什么打算沒有?”

蔡榮軒心里一緊,知道最關(guān)鍵的問題來了。

他慢慢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感覺喉嚨發(fā)干。

“我……我想好好干,爭取轉(zhuǎn)正?!?/p>

“轉(zhuǎn)正之后呢?臨時(shí)工轉(zhuǎn)正,工資能漲多少?能分房嗎?”

肖牡丹的問題緊隨而至,現(xiàn)實(shí)而鋒利。

蔡榮軒張了張嘴,答不上來。

轉(zhuǎn)正后的具體待遇,他沒細(xì)打聽過,只知道會好一些。

但分房?那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廠里的正式工,排隊(duì)等房子的都有一大串。

“我……不知道?!彼蠈?shí)回答,聲音干澀。

“媽?!笔Y曉悅輕輕叫了一聲。

肖牡丹看了女兒一眼,沒理會,繼續(xù)看著蔡榮軒。

“那你母親呢?以后接來城里?住哪兒?看病花錢怎么辦?”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石頭,砸在蔡榮軒心上。

他臉上血色褪盡,手指在桌下緊緊攥住膝蓋處的褲子。

這些現(xiàn)實(shí)的問題,他無數(shù)次在夜里想過。

每一個,都沒有清晰的答案。

只有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的迷茫。

“我……我會想辦法?!彼D難地?cái)D出這句話。

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飯桌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孫秀敏趕緊打圓場:“哎呀,牡丹,孩子還年輕,慢慢來嘛!”

“年輕才更要想長遠(yuǎn)?!毙つ档ふZ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過日子不是過家家,眼前光景艱難,以后未必就能輕易翻身?!?/p>

這話說得直白,甚至有些刺耳。

蔡榮軒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他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氣氛。

逃離那些他無法回答的問題。

于是,他又一次拿起了筷子,幾乎是機(jī)械地把餃子往嘴里送。

咀嚼,吞咽。

用最原始的動作,來掩蓋內(nèi)心的兵荒馬亂。

這一次,他更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碗里的餃子,餡料飽滿得過分。

他甚至吃到了一個幾乎全是肉丸的,香得讓他舌尖發(fā)顫。

這絕不可能是巧合了。

他心跳漏了一拍,一個模糊的、不敢置信的念頭劃過腦海。

他極其緩慢地、偷偷地抬起一點(diǎn)眼皮。

視線首先觸及的,是蔣曉悅面前的碗。

她吃得很慢,很秀氣。

碗邊,放著兩個她夾出來,還沒吃的餃子。

看起來……有些癟,面皮皺皺的,和盤子里那些瘦小的很像。

而自己碗里剩下的幾個,個個圓潤飽滿,白胖可喜。

蔡榮軒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咚!一聲悶響,回蕩在胸腔里。

他猛地停住所有動作,筷子僵在半空。

難道……真的是她?

是她,把那些皮薄餡大的,都悄悄換到了自己碗里?

為什么?

是同情嗎?看他窮酸,看他窘迫?

還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震驚和混亂攫住了他。

臉上火辣辣的,不知是羞臊,還是別的什么。

他像個木頭人一樣呆坐著,忘了咀嚼,忘了呼吸。

直到,桌子底下,他的小腿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踹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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