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母親將家里的房產(chǎn)和存款全都給了弟弟。
900多萬的資產(chǎn),她甚至沒有給我一個解釋,只說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p>
看著她手腕上我去年用年終獎買的金鐲子,聽著弟弟在旁邊炫耀新跑車,我徹底心寒。
在我準備永遠走出這個家門時,母親卻突然叫住了我。
她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翻出一個糊著水泥點、銹跡斑斑的舊鐵盒,塞進我手里:“老大先別著急走……這個,是留給你的?!?/p>
弟弟湊過來想搶,被母親罕見地厲聲喝止。
那盒子很輕,晃起來有細碎的聲響,像是什么陳年舊物。
母親避開我的視線,低聲催促:“回去再看吧……就當,留個念想?!?/p>
01
李秋華感覺自己的耳朵似乎出了點毛病,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沙發(fā)套上那塊已經(jīng)褪色的補丁邊緣。
她重復(fù)了一遍剛才聽到的話,聲音有些發(fā)飄:“媽,您剛才說……那套房子還有存折,全都給寶林了?”
張淑芬坐在她對面的舊藤椅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那平靜的語氣簡直像在播報明天的天氣。
“嗯,手續(xù)都辦妥了,存折也交給他了。”張淑芬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客廳里那臺老舊的電視機,接著說,“你爸走得早,我總得把這些身后事都安排清楚,免得你們姐弟以后麻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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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林就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fā)上,蹺著二郎腿,腳上那雙嶄新球鞋的白色皮革在日光燈下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
他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中的車鑰匙,金屬環(huán)在指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嘴角壓不住地向上翹著,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得意。
“姐,媽這么安排也是為了咱們家好?!崩顚毩植逶挼?,語氣里帶著一種理所當然,“我這邊不是馬上要結(jié)婚了嘛,小雅家里明確說了要有房子有車才行,你這都已經(jīng)嫁出去的人了……”
“我嫁出去了就不是李家人了嗎?”李秋華的聲音開始發(fā)顫,她指著腳下這間客廳,“這房子當初是爸單位分的房改房,咱們一家人都在這里住了二十多年,當初爸明明說過……”
“你爸說過什么?”張淑芬直接打斷了她的話,眉頭微微皺起,“寶林是咱們李家的獨苗,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火都得靠他,你一個外嫁的女兒,總惦記著娘家的東西算怎么回事?再說了,你婆家那邊不是有房子住嗎?”
李秋華的視線落在了母親手腕上那個沉甸甸的金鐲子上——那是她去年用攢了許久的年終獎金買的。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母親接過鐲子時眼神似乎有些閃爍,嘴里也只是嘟囔著“又亂花錢”。
一股酸澀涌上心頭,李秋華努力保持著語調(diào)的平穩(wěn):“媽,寶林那個女朋友開口就要六十八萬彩禮,這事兒您不是不知道。我這十年來每個月都給家里交生活費,逢年過節(jié)的紅包也從來沒少過,寶林之前創(chuàng)業(yè)失敗那幾次,哪回不是我拿出積蓄幫他填窟窿?”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每個月交的那三千塊錢夠干什么用的呀?”李寶林嗤笑一聲,晃了晃手機,“我上次請客戶吃飯,一頓就花了八千多,現(xiàn)在這世道,你那點錢連塞牙縫都不夠?!?/p>
窗外飄來了鄰居家炒菜的香氣,那股熟悉的油煙味讓李秋華恍惚了一瞬。
她想起二十年前,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她總是喜歡趴在廚房門口眼巴巴地等著投喂。
而弟弟的碗里,永遠會比她多一個金黃酥嫩的荷包蛋。
回憶帶來的刺痛讓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去年他無證駕駛撞了人,是我掏空了家里的積蓄,東拼西湊才賠了人家十五萬,這事兒您難道也忘了嗎?”
張淑芬突然猛地拍了一下茶幾,那聲脆響讓李秋華嚇了一跳。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還提它干什么?當姐姐的幫助弟弟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嗎?你現(xiàn)在翻這些舊賬,是不是心里不平衡了?”
茶幾上的玻璃果盤里,有幾個蘋果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褐色的腐爛斑點。
李秋華想起上個月母親感冒咳嗽得厲害,她特意請了一周的假,每天守在病床前陪護。
而李寶林只來過醫(yī)院一次,放下一個果籃,呆了不到十分鐘就說有事匆匆離開了。
委屈和憤怒交織在一起,李秋華的聲音帶著哽咽:“媽,爸臨終前拉著我的手,他明明說……”
“你爸那是病糊涂了!”張淑芬猛地從藤椅上站起來,胸口因為激動而微微起伏,“這個家里現(xiàn)在是我做主!我說怎么分就怎么分!”
李秋華也跟著站了起來,起身太急,膝蓋不小心撞到了堅硬的茶幾角。
劇烈的疼痛讓她混亂的思緒反而清醒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氣,盯著母親的眼睛:“所以您的意思是,這加起來九百多萬的家產(chǎn),寶林全拿走,而我連一張存單的邊都摸不著,是嗎?”
張淑芬別過臉去,避開了女兒的視線,嘴里低聲卻清晰地吐出那句老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古都是這個道理?!?/p>
李秋華的余光瞥見弟弟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屏保照片是他那輛新提的紅色跑車,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而她肩上背的這個通勤包,已經(jīng)用了整整五年,背帶的連接處縫了又縫,磨得泛白。
上周母親半夜說心臟不舒服,是她連夜開車把人送到醫(yī)院,跑前跑后辦理各種手續(xù)。
繳費的時候李寶林推說錢都在理財里一時取不出來,結(jié)果后來她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其實在酒吧消費了將近一萬塊。
“你監(jiān)視我?”李寶林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跳起來,臉色漲紅。
“用得著監(jiān)視嗎?”李秋華冷冷地說,“急診科的護士長是我高中同學(xué),她親眼看見你在住院部大樓底下抽雪茄,還跟朋友嘻嘻哈哈的。”
張淑芬皺了皺眉,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悅:“寶林在外面做生意,應(yīng)酬交際總是難免的,你當姐姐的,別這么斤斤計較。”
午后的陽光透過有些污漬的玻璃窗斜射進來,將母親和弟弟的身影拉得很長,像一堵沉重的墻,無聲地壓在了李秋華的身上。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飯時,丈夫王志剛還抱怨這個月的房貸又漲了,孩子的補習(xí)班費用也該交了。
“寶林給她女朋友買的鉆戒要六萬八,我當年結(jié)婚的時候,志剛為了買個銀戒指,還分期了三個月才付清……”這話說得艱澀,帶著自嘲。
張淑芬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那是你自己沒本事拴住男人的心,怪得了誰?”
聽到這句話,李秋華突然笑了出來,那笑聲干澀,沒有一絲溫度。
她彎腰去穿自己放在門口的舊皮鞋,才發(fā)現(xiàn)右邊的鞋底不知道什么時候開膠了,裂開一道不小的口子。
早上跑業(yè)務(wù)的時候急著見客戶,不小心踩進一個泥水坑,冰涼的泥水浸濕了襪子,那種粘膩不舒服的感覺似乎現(xiàn)在還停留在腳底。
“行,我明白了。”她直起身,聲音平靜得可怕,“以后家里要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李寶林伸手摟住母親的肩膀,語氣得意,“媽以后就跟我住新買的聯(lián)排別墅,我都請好保姆了,專門伺候她老人家?!?/p>
李秋梅不再說話,轉(zhuǎn)身走到玄關(guān),手摸到了防盜門冰涼的金屬把手。
就在她準備擰開門的那一刻,身后傳來了母親清嗓子的聲音,那聲音有些突兀,也有些刻意。
“秋華,你先別著急走?!睆埵绶医凶×怂?。
李秋華停下動作,卻沒有回頭。
她聽見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好像是從茶幾下層抽屜里翻找什么東西的聲音。
過了幾秒鐘,張淑芬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低了一些:“我給你留了樣?xùn)|西,你拿去吧?!?/p>
李秋華這才慢慢轉(zhuǎn)過身。
她看見母親手里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鐵盒子,盒子表面糊著一些已經(jīng)干涸發(fā)白的水泥點,邊緣銹跡斑斑,看起來像是從哪個建筑工地撿來的廢舊物品,陳舊而廉價。
李寶林好奇地湊過去,伸著脖子打量:“媽,這破盒子里面裝的是什么呀?該不會是蟑螂吧?你可別嚇唬人?!?/p>
張淑芬沒有理會兒子,只是把鐵盒子往前遞了遞,示意李秋華接過去。
李秋華看著那個銹跡斑駁的盒子,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地問:“這里面是什么?”
“你自己打開看看就知道了?!睆埵绶业难凵裼行┒汩W,不太敢直視女兒,“是你小時候玩過的一些舊東西,我一直收著。”
李秋華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個鐵盒。
盒子比她預(yù)想的要輕很多,拿在手里幾乎沒什么分量,輕輕晃動時,能聽見里面?zhèn)鱽砑毸榱懵涞呐鲎猜?,像是小石子或者玻璃珠在滾動。
李寶林的好奇心顯然被勾了起來,他伸出手就想要把盒子搶過去:“讓我也看看!說不定是什么值錢的古董呢,媽你可別偏心??!”
“你滾開!”李秋華突然提高聲音吼了一句,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讓李寶林愣住了,就連張淑芬也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有些驚愕地看著女兒。
鐵盒的蓋子因為年久生銹,卡得非常緊。
李秋華用指甲使勁去摳蓋子邊緣的縫隙,指甲劈開了一道小口子,傳來微微的刺痛,蓋子才勉強撬開一條細縫。
從縫隙里,她似乎聽到了紙張摩擦的沙沙聲。
張淑芬低下頭,伸手整理著自己衣角并不存在的褶皺,聲音含糊地說:“你……你拿回去再看吧。就當是……留個念想。”
李秋華沒再多問,她把鐵盒子塞進自己那個磨損嚴重的背包里,拉上拉鏈時因為動作太急,夾到了小拇指的皮肉,疼得她輕輕吸了口氣。
她抬起頭,目光落在母親花白干燥的發(fā)根上,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高中畢業(yè)那天的情景。
那天她拿著師范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興奮地跑回家,母親卻只是嘆了口氣,告訴她家里經(jīng)濟困難,只供得起一個大學(xué)生。
而那個名額,毫無懸念地給了弟弟李寶林。
“媽,當年我考上大學(xué),您說家里只夠供一個……”她的話沒能說完。
“過去那么久的事情了,還提它干什么!”張淑芬猛地抬起頭,眼眶周圍微微發(fā)紅,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打斷。
李寶林似乎根本沒在意這段對話,他已經(jīng)坐回沙發(fā)上,低頭刷著手機。
新消息提示音被他設(shè)置成了一種清脆的硬幣落袋聲,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他正用語音給女朋友發(fā)消息,語氣親昵又炫耀:“寶貝,明天我就帶你去碼頭看游艇!你喜歡哪艘咱們就租哪艘出海玩!”
李秋華拉開門,樓道里聲控燈大概壞了,沒有亮起,一片濃稠的黑暗像巨獸張開的喉嚨,等待著吞噬什么。
她背對著屋里暖黃的光線,停頓了一下,輕聲說:“媽,上周您住院,醫(yī)生私下跟我說了,您那不是簡單的胸悶,是心絞痛前兆。醫(yī)生叮囑了,千萬要保持情緒穩(wěn)定,不能受刺激?!?/p>
張淑芬扶著門邊的鞋柜,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李秋華沒有再回頭,徑直走進了那片黑暗的樓道里。
那個冰涼的鐵盒子在她背包里,隨著走動的節(jié)奏一下下硌著她的肋骨,存在感鮮明。
她沒有去按電梯按鈕,而是轉(zhuǎn)向了旁邊安全出口的消防通道,沿著樓梯,一級一級慢慢地往下走。
空曠的樓梯間里,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在回蕩,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獨。
走到三樓拐角平臺的時候,她隱約聽見樓上傳來“砰”的一聲關(guān)門響,緊接著是弟弟李寶林拔高了音量的嚷嚷聲,隔著幾層樓板模糊地傳下來:“媽!你剛才到底給她什么了?不會是背著我又偷偷給了她一張存折吧?你可不能這樣??!”
02
李秋華沒有停下腳步,她繼續(xù)往下走,心情復(fù)雜得像一團糾纏的亂麻。
就在這個時候,背包側(cè)袋里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在昏暗的樓梯間里散發(fā)出幽幽的藍光。
是丈夫王志剛發(fā)來的微信消息,簡短的文字透著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咱媽談得怎么樣了?她答應(yīng)幫我們湊點首付了嗎?”
李秋華看著那行字,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回不出來。
她索性在落滿灰塵的樓梯臺階上坐了下來,也不管那灰塵會不會弄臟褲子。
她需要緩一緩,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和空間,來消化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她從背包里重新拿出那個銹跡斑斑的鐵盒子,就著樓梯間高處那扇小窗戶透進來的、微弱的天光,仔細端詳。
盒子冰涼粗糙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
她再次用力,這次終于完全打開了那個卡得很死的盒蓋。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顆小孩子玩的玻璃彈珠,透明的玻璃體里凝固著幾縷藍色的墨漬,像是誰不小心把鋼筆水滴進去過。
彈珠下面壓著一張老照片,四邊都已經(jīng)卷曲發(fā)黃。
照片上是年輕許多的父母,父親把她高高地扛在肩膀上,她笑得眼睛瞇成了月牙,母親則抱著還是嬰兒的弟弟站在旁邊。
這是一張很多年前的全家福。
她把照片翻過來,背面用藍色鋼筆寫著一行已經(jīng)有些褪色的字:“秋華周歲留念,攝于人民公園。”
照片下面,是一個牛皮紙材質(zhì)的舊信封,因為時間太久,紙張已經(jīng)變得很脆,摸上去沙沙作響。
信封的封口處用老式的透明膠帶粘著,摸起來里面似乎只有很薄的一兩片東西,形狀有點硬。
李秋華把信封舉起來,對著窗戶透進來的光線看了看。
隱約能看出里面是一把鑰匙的輪廓,還有一張對折起來的、更小的紙片。
遠處不知哪條街上,傳來了救護車急促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又逐漸消失。
這聲音讓她恍惚間想起了父親肺癌晚期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那時候的父親瘦得脫了形,卻還是用盡全力攥著她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秋華啊……以后……要照顧你弟弟……他是咱們李家的根……”
當時她哭得不能自已,心里卻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問:為什么爸爸只說要我照顧弟弟,卻從來不說讓弟弟以后也要保護姐姐呢?
鐵盒的最底下,還有一個冰涼的金屬物件,摸上去沉甸甸的。
她把它拿出來,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縮小版的門牌號似的金屬片,上面刻著的數(shù)字已經(jīng)有些模糊,但勉強能辨認出是“107”。
李秋華把所有的東西——彈珠、照片、信封、金屬片——又重新塞回鐵盒里。
就在她準備蓋上蓋子的那一刻,她無意中瞥見鐵盒的內(nèi)壁似乎刻著字。
她用手指甲小心地摳掉覆蓋在上面的銹跡和污垢,兩行淺淺的、手工刻上去的小字逐漸顯露出來:
“桂蘭托付。2000.5.18。”
“107室。租期至2004年底?!?/p>
桂蘭?
李秋華皺起眉頭,努力在記憶里搜索這個名字。
她確定母親張淑芬的姐妹或者親近的親戚里,沒有叫“桂蘭”的。
這個“桂蘭”是誰?這個“107室”又是什么地方?母親為什么要把這個明顯藏著秘密的舊鐵盒交給她?
而且偏偏選在這樣一個時刻,用這樣一種近乎施舍的方式?
無數(shù)的疑問在她腦海里翻騰,找不到出口。
就在這時,握在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躍的名字是“李寶林”。
她點開那條語音消息,弟弟那帶著慣有急躁和命令語氣的聲音立刻沖了出來:“姐!你跑哪兒去了?趕緊回來!媽突然暈倒了!臉色白得嚇人!你快回來??!”
李秋華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母親暈倒了?
是因為剛才那場激烈的爭執(zhí)嗎?
盡管心里還堵著滿滿的委屈和憤怒,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還是瞬間攫住了她。
她幾乎是踉蹌著從臺階上站起來,也顧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塵,轉(zhuǎn)身就朝樓上沖去。
手指顫抖地按著電梯按鈕,可電梯還停留在一樓,緩慢地向上爬升,每一秒都顯得無比漫長。
李寶林的語音消息里背景音有些嘈雜,還夾雜著他幾聲不耐煩的催促,這讓李秋華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絲疑慮。
但萬一是真的呢?萬一母親真的因為情緒激動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再往下想。
電梯門終于打開,她沖回那個熟悉又令人窒息的家門口,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里面透出燈光。
李寶林焦急中帶著煩躁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媽!媽你醒醒!你別嚇唬我??!這到底是怎么了?”
李秋梅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母親張淑芬倒在沙發(fā)上,雙目緊閉,臉色在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李寶林蹲在旁邊,手足無措地搖晃著母親的肩膀。
“你別亂動媽!”李秋華立刻喝止道,她快步上前,蹲下身,先探了探母親的鼻息——呼吸是均勻的。
她又注意到母親的眼皮在微微顫動,心里那根緊繃的弦稍微松了松,但擔憂并未完全消除。
“叫救護車了沒有?”她抬頭,語氣急促地問弟弟。
“啊?還沒……我這不是一著急就先給你打電話了嗎……”李寶林眼神閃爍,注意力似乎并不完全在母親身上,他湊近些,壓低聲音卻帶著急切,“姐,媽剛才給你的那個破盒子里,到底裝的什么?是不是什么值錢的老物件?媽是不是背著我,偷偷給你留了好東西?”
都到這種時候了,他關(guān)心的竟然還是錢和東西。
李秋華心里一陣發(fā)涼,她沒有理會弟弟的問題,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機準備撥打急救電話。
就在她按下號碼的那一刻,張淑芬幽幽地“轉(zhuǎn)醒”了,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呻吟,慢慢睜開了眼睛。
“媽!你感覺怎么樣?心口還疼不疼?”李秋華連忙俯身問道,仔細觀察著母親的臉色。
張淑芬的目光先是有些渙散,然后才聚焦在李秋華臉上,但很快又移開了,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和躲閃。
“沒……沒事,就是剛才突然眼前一黑,有點頭暈,老毛病了……歇一會兒就沒事了?!?/p>
李寶柱立刻湊過來,語氣里帶著埋怨:“媽!你剛才可嚇死我了!你說你,是不是被姐氣的?姐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媽身體不好,還非要跟她爭那些有的沒的……”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李秋華打斷他,看著母親確實不像有生命危險的樣子,心里松了口氣,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的無力和疲憊。
這場突如其來的“暈倒”,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演給她看的呢?
她想起背包里那個鐵盒,想起“桂蘭托付”和“107室”那幾個字。
母親偏偏在這個時候把它交給自己,又緊接著上演這么一出,究竟是想表達什么?還是在掩飾什么?
張淑芬掙扎著想坐起來,李秋華伸手扶了她一把。
在這個過程中,張淑芬始終避開女兒帶著探究意味的目光,轉(zhuǎn)而對兒子說:“寶林,你去廚房給媽倒杯溫水來,要溫的,別太燙?!?/p>
支開了兒子,客廳里只剩下母女兩人。
張淑蘭這才重新看向李秋華,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復(fù)雜的情緒:“那個盒子……你打開看了?”
“看了一點?!崩钋锶A緊緊盯著母親的眼睛,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媽,桂蘭是誰?107室又是怎么回事?”
張淑芬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垂下眼瞼,手指無意識地揪著沙發(fā)扶手上起了球的絨布,聲音更低了,幾乎像是在耳語:“……都是好多年前的舊事了,提它干什么。給你,你就好好收著吧,好歹……是個念想?!?/p>
她停頓了一下,抬眼飛快地掃了一眼廚房方向,確認兒子還沒出來,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補充道:“這個東西,別讓寶林知道,也別跟他說?!?/p>
這句話,與其說是叮囑,不如說更像是一種暗示,一種只有她們母女之間才能理解的、藏著秘密的暗示。
李秋華心中的疑團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
母親似乎想通過這個鐵盒告訴她一些事情,卻又因為種種原因欲言又止,甚至不惜用“暈倒”來轉(zhuǎn)移注意力,加深這層迷霧。
李寶林端著水杯從廚房出來了,他狐疑地打量著神色都有些不太自然的母親和姐姐:“媽,姐,你們倆聊什么呢?怎么我一來就不說了?”
“沒什么,就是問問你姐家里最近怎么樣?!睆埵绶医舆^水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小口,然后露出疲憊的神色,“我有點累了,想躺下歇會兒。寶林,你替你姐下樓,送送她吧。”
這明顯是在下逐客令了。
李秋華知道,以母親現(xiàn)在這個態(tài)度,再問下去恐怕也問不出什么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
她站起身,背上那個裝著鐵盒的背包,那個小小的、銹跡斑斑的盒子,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壓在她的心頭。
“媽,那你好好休息,按時吃藥。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崩钋锶A說完,最后看了一眼半躺在沙發(fā)上的母親,轉(zhuǎn)身離開了這個讓她感到無比壓抑和困惑的家。
03
走下樓梯,初秋傍晚的風(fēng)帶著明顯的涼意吹在臉上,讓李秋華發(fā)熱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一些。
她沒有立刻回家,也沒有給丈夫回電話,而是拐進了離家不遠的一個小公園。
公園里很安靜,只有幾個老人在慢悠悠地散步。
她找了一張藏在樹蔭下的長椅坐下,周圍是漸漸濃郁的暮色和歸巢鳥雀的啼鳴。
她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需要在這個相對安靜的環(huán)境里,好好理一理混亂如麻的思緒。
她從背包里再次拿出那個鐵盒,就著遠處路燈剛剛亮起的、昏黃的光線,更仔細地端詳起來。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那兩行刻字:“桂蘭托付。2000.5.18。”“107室。租期至2004年底?!?/p>
2000年5月18日,那時候她剛上初中不久,是個對世界充滿好奇又有些懵懂的年紀。
“桂蘭”……這個名字在她記憶深處激起了極其微弱的漣漪。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母親確實有個遠房表妹來過家里幾次?
那個女人似乎很瘦弱,臉色總是不太好的樣子,但看她的眼神特別溫柔,還會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塞給她幾顆用漂亮糖紙包著的水果糖。
可具體的長相、說了什么話,這些細節(jié)早已被二十多年的時光沖刷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個淡薄的、關(guān)于“溫柔眼神”和“水果糖甜味”的模糊印象。
107室……這毫無疑問是一個門牌號。
會是哪里呢?
她們家以前住的老房子,是紡織廠的家屬院,門牌號不是這種格式。
后來拆遷搬到現(xiàn)在這個小區(qū),編號更對不上。
這像是一個被刻意隱藏起來的地址,一個屬于過去的、或許也是屬于另一個人的坐標。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個牛皮紙信封。
信封的封口用老式透明膠帶粘得很牢,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黃發(fā)脆。
她費了點勁,才小心地沿著邊緣撕開一道口子,盡量不損壞里面可能已經(jīng)很脆弱的物品。
信封里面,果然是一把鑰匙。
一把老式的、黃銅質(zhì)地的鑰匙,因為氧化和歲月的侵蝕,已經(jīng)變成了深褐色,鑰匙柄上似乎刻著一個模糊的圖案,湊近仔細看,像是一片葉子的形狀,具體是什么樹葉,已經(jīng)分辨不清了。
鑰匙旁邊,是一張對折起來的、泛黃脆弱的紙條,大概只有巴掌的一半大小。
她屏住呼吸,輕輕展開紙條。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藍色鋼筆寫的,字跡娟秀工整,和鐵盒內(nèi)壁那略顯笨拙的刻字完全不同,墨水也已經(jīng)褪色成了淺藍灰色:
“留給秋華。平安巷107號,五斗柜最下層抽屜,底板下。”
秋華!是她的名字!
這張紙條是明確寫給她的!
這筆跡……李秋華仔細辨認,這不是母親張淑芬的字。
母親寫字有些向右傾斜,筆畫也比較隨意。
而這張紙條上的字,清秀、端正,帶著一種舊式書信特有的規(guī)整感。
一股奇異的感覺涌上李秋華的心頭。
這像是一個被時光精心掩埋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而母親張淑芬,在今天,用這種近乎絕情和羞辱的方式分配完所有明面上的財產(chǎn)后,卻將這個秘密的鑰匙,交到了她的手里。
為什么?
是內(nèi)心深處殘存的愧疚,想要用一種隱晦的方式進行補償?
還是這個鐵盒和里面的東西,本身就牽扯著更復(fù)雜、更不能讓弟弟李寶林知道的隱情?
母親那句壓低了聲音的“別讓寶林知道”,更是為這個普通的舊鐵盒蒙上了一層神秘而重要的色彩。
她捏著那把冰涼沉重的銅鑰匙和那張輕飄飄卻仿佛重若千鈞的紙條,感覺它們像是一條無形的線,連接著另一個被遺忘的時空,或許,也連接著她自己都未曾知曉的過往。
那個叫“桂蘭”的女人,和自己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為什么母親這么多年從未提起,卻又在今日用這種方式,將與她相關(guān)的線索交還?
正當她沉浸在這些紛亂如麻的思緒中時,握在手里的手機屏幕再次亮起,是弟弟李寶林發(fā)來的微信消息,語氣依舊是他一貫的、理所當然的索求口吻:
「姐,媽緩過來了,醫(yī)生來看過說就是情緒太激動,休息就行。你看你,把媽氣成這樣!對了,小雅又看中一款新出的包,我這兩天手頭有點緊,你先轉(zhuǎn)五千給我應(yīng)應(yīng)急唄。反正媽把存折都給我了,等我手頭寬裕了再還你?!?/p>
李秋華看著這條消息,再低頭看看手里那把古老的銅鑰匙和紙條上那句清晰的“留給秋華”。
一瞬間,之前那種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委屈、憤懣和不甘,似乎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和隱隱的決心悄然取代了。
或許,在母親那場公開的、毫不掩飾偏心的財產(chǎn)分配中,她確實是一無所得。
但這個意外出現(xiàn)的鐵盒,這個指向“平安巷107號”和“桂蘭”的謎題,可能才是真正屬于她李秋華的東西,是生母留給她的?還是那個“桂蘭”留給她的?
她要去找到“平安巷107號”,她要弄清楚“桂蘭”是誰,要搞清楚母親張淑芬這么多年到底隱瞞了什么。
她將鑰匙和紙條仔細收好,把鐵盒蓋緊,放回背包最里面的夾層。
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腳步不再像剛離開母親家時那樣沉重虛浮,反而漸漸變得穩(wěn)定,甚至帶著一種探尋真相的、隱隱的堅定。
她知道,前路必然充滿未知和可能的不易,但至少,她有了一個方向。
回到自己那個不算寬敞但溫馨的小家時,丈夫王志剛已經(jīng)下班回來了,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臉色明顯不太好看。
電視開著,但他顯然沒在看,眉頭緊鎖著。
顯然,他已經(jīng)通過某個鄰居或者親戚的渠道,聽說了今天在岳母家發(fā)生的、關(guān)于財產(chǎn)分配的事情。
“秋華,你媽這事辦得可真夠絕的!”王志剛看到妻子進門,立刻站了起來,語氣里壓著火氣,“加起來九百多萬啊!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全給你那個弟弟了!我們呢?我們算什么?當初咱們買房急用錢,跟你家借的那八萬塊,這都多少年了,是不是也該提提還錢的事了?”
若是放在平時,面對丈夫這樣的抱怨和質(zhì)問,李秋華可能會感到愧疚,會試著解釋,會想辦法安撫他的情緒。
但此刻,她的心里裝著那個銹跡斑斑的鐵盒,裝著“桂蘭”和“平安巷107號”的謎團,反而生出一種奇異的平靜。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解釋或道歉,而是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漸濃的夜色和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聲音不大,但清晰地傳到丈夫耳中:“建國,有些事,可能不是我們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簡單?!?/p>
王志剛愣了一下,沒太理解妻子這話里的意思:“什么不簡單?錢拿到手里才是實實在在的!我們現(xiàn)在每個月房貸、車貸、孩子的各種補習(xí)班費用,哪樣不是錢?你媽這就是偏心偏到?jīng)]邊了!根本沒把我們當一家人!”
李秋華轉(zhuǎn)過身,面對著丈夫,眼神里有一種王志剛很少見到的、沉靜而堅定的光芒:“我媽是沒給我錢,也沒給我房子,但她今天,給了我別的東西?!?/p>
“別的東西?”王志剛的怒氣被打斷,轉(zhuǎn)為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什么東西?能值九百萬?難不成是什么價值連城的古董?”
李秋華沒有立刻拿出鐵盒,她走到沙發(fā)邊坐下,語氣平緩卻帶著一種讓人不得不認真對待的力量:“現(xiàn)在我還說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但我覺得,那東西可能比九百萬的現(xiàn)金和房產(chǎn)更重要。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一切都弄清楚的。”
她話語里的篤定和那種沉靜的態(tài)度,讓王志剛滿腹的牢騷和抱怨一時間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狐疑地打量著妻子,敏銳地感覺到,經(jīng)歷了今天這場風(fēng)波,妻子似乎有哪里變得不一樣了。
04
王志剛被妻子那句“比九百萬更重要”的話給噎住了,半晌沒回過神來,只是下意識地重復(fù)著:“比九百萬更重要?什么東西能比九百萬更重要?”
他看著妻子平靜中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清亮的模樣,心里的火氣不由得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擔憂和更深的好奇。
“秋華,你……你沒事吧?是不是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了?媽是不是還說了別的難聽話?”他語氣緩和下來,坐到妻子身邊,仔細看著她的臉色。
李秋華搖搖頭,反而輕輕拍了拍丈夫的手背,這個細微的安撫動作讓王志剛心里一暖。
“建國,我沒瘋,也沒受什么太大的刺激。我只是覺得,我媽今天的行為,包括她最后給我的那個東西,都很反常。那里面可能藏著一些我們不知道的、很重要的事情。”
她斟酌著用詞,暫時沒敢直接說出“身世”這么沉重而具有顛覆性的字眼,但“不知道的、很重要的事情”這幾個字,已經(jīng)足夠引起王志剛的重視。
他本質(zhì)上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只是被沉重的現(xiàn)實壓力和今天聽到的明顯不公刺激得有些急躁。
此刻看到妻子異常鎮(zhèn)定,甚至帶著某種決心的樣子,他也冷靜下來。
“東西?什么東西?媽到底給你什么了?”王志剛湊近了些,眉頭微蹙,語氣認真起來。
李秋華這才從背包最里層拿出那個用舊手帕小心包著的鐵盒,放在客廳明亮的燈光下。
在自家干凈整潔的環(huán)境中,鐵盒上的斑駁銹跡、磕碰凹痕和干涸的水泥點顯得更加突兀,透著一股與這個家格格不入的、來自遙遠過去的滄桑感。
“我媽當著李寶林的面給我的,說是什么‘小時候的玩意兒’,留個念想?!彼贿呎f,一邊小心地打開盒蓋,指著內(nèi)壁那兩行刻字,“你看這里,‘桂蘭托付。2000.5.18’,還有‘107室。租期至2004年底’。信封里還有這個。”
她把那把老舊的黃銅鑰匙和那張泛黃的紙條遞給王志剛。
王志剛接過來,在燈下翻來覆去地仔細查看,表情從最初的疑惑,漸漸變得嚴肅和專注。
“桂蘭?這名字……從來沒聽咱媽提起過她有這么個親戚或者朋友啊?!彼掳退妓?,“平安巷……這個地名我好像有點印象……”
“你聽說過平安巷?”李秋華立刻追問,身體微微前傾。
“嗯……一下子想不起來了,好像是老城區(qū)那邊的一條小巷子,很多很多年前的了,是不是靠近以前的貨運火車站那邊?我記得好像十多年前就說要規(guī)劃拆遷,但一直拖拖拉拉的。”王志剛努力在記憶里搜尋著,“‘留給秋華’……這紙條明確是寫給你的。但這筆跡,肯定不是媽的。”
“我也覺得不是。”李秋華點點頭,心里那種猜測得到了丈夫的印證,讓她更確信了幾分,“而且我媽后來私下里特意叮囑我,這東西‘別讓寶林知道’。建國,我覺得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念想’那么簡單?!?/p>
女人的直覺,加上母親今天在財產(chǎn)分配時那種近乎冷酷和絕情的態(tài)度,與最后交付鐵盒時的躲閃和那句低聲叮囑形成的鮮明對比,讓她越來越堅信,這個不起眼的鐵盒背后,一定牽扯著非同尋常的秘密。
王志剛沉默了一會兒,他拿起那把冰涼的銅鑰匙,又看了看紙條上娟秀的字跡,然后握住李秋華的手,用力捏了捏。
“你想怎么做?”他問道,聲音沉穩(wěn),帶著支持。
“我想找到平安巷107號。”李秋華看著丈夫,眼神沒有絲毫猶豫,“我想知道這個‘桂蘭’到底是誰,想知道她留了什么給我,為什么我媽要瞞這么多年,又為什么偏偏在今天給我?!?/p>
“行!”王志剛一拍大腿,果斷地說,“明天就是周六,我正好調(diào)休,我陪你去!不管那是什么,咱們必須弄個明白!心里揣著這么個謎團,誰也別想踏實過日子。要真是媽……要真是有什么對不住你的地方,咱們也得知道是怎么個對不住法!”
丈夫毫無保留的支持,像一股暖流,瞬間驅(qū)散了李秋華心底殘留的寒意和孤寂,讓她眼眶微微有些發(fā)酸。
是啊,無論在外面遭遇了多少不公和委屈,只要回到這個小小的家,總還有一個人是站在她身邊,愿意和她一起去面對風(fēng)浪的。
第二天一早,兩人安頓好要去上美術(shù)興趣班的兒子,隨便吃了點早餐就出發(fā)了。
他們先去了本市的檔案館,想查詢“平安巷”的歷史地名變更和相關(guān)的戶籍檔案。
但工作人員告訴他們,“平安巷”這種老地名因為年代過于久遠,加上近二十年城市改造頻繁,行政區(qū)劃和街道名稱變動很大,現(xiàn)有的電子檔案系統(tǒng)里很難直接查到詳細記錄。
一位年紀稍長、看起來經(jīng)驗豐富的工作人員好心地提醒他們:“你們說的平安巷,我好像有點印象,是不是在老貨運站和棉紡廠中間那片?那片地方后來整體規(guī)劃,拆的拆,并的并,現(xiàn)在好像大部分都歸到新成立的‘朝陽街道’管轄了。你們可以去朝陽街道的舊檔案室或者老居委會問問,那邊可能還留著一些紙質(zhì)的老資料,或者有年紀大的老住戶能記得。”
兩人道謝后,又立刻趕往朝陽街道辦事處。
運氣似乎開始眷顧他們,辦事處里一位還有不到一年就要退休的老大姐,一聽到“平安巷”三個字,眼睛就亮了一下。
“平安巷?知道知道!那可是條老巷子了,當年兩邊都是些自建的平房,住的大多是棉紡廠的老職工家屬。”老大姐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回憶道,“107號……我想想啊……哦!是不是巷子最里頭那家?門口有棵老槐樹的,帶個小院子的平房?那家好像一直是租的房子,住的是個姓周的女人?挺瘦的,臉色不太好,不太愛跟街坊鄰居走動?!?/p>
姓周!
李秋華心里猛地一緊!
母親張淑芬的娘家就姓周!
她強壓住激動,趕緊追問:“大姐,您還記得那位周女士全名叫什么嗎?或者她家里還有沒有什么人?”
“全名啊……這隔得時間太久了,我得好好想想?!崩洗蠼悴[著眼睛,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拉著,“好像……名字里是帶個‘蘭’字?周桂蘭?對對,好像是叫周桂蘭!一個人住,沒見有男人,身體好像一直不太好。那房子當年是租的房管局的公房,后來大概……零三還是零四年的時候,那片巷子說要擴建馬路,整體拆遷了,人都搬走了。”
周桂蘭!
鐵盒上刻的“桂蘭托付”!
果然確有其人!而且和母親同姓,名字只差一個字!很可能是親戚,甚至是姐妹!
“那您知道周桂蘭女士后來搬到哪里去了嗎?或者拆遷后有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王志剛緊接著問道,語氣急切。
老大姐搖搖頭,臉上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這可就真不知道了。那時候拆遷安置的人戶太多了,手續(xù)也雜,我們街道這邊只負責前期登記動員,具體的安置協(xié)議和去向,都是拆遷指揮部和區(qū)里房管局直接對接的。這么多年過去了,更難找嘍?!?/p>
她頓了頓,看著面前這對滿臉失望卻又帶著倔強神色的夫妻,又補充道:“不過……當年那個片區(qū)的拆遷指揮部,后來并到了區(qū)建設(shè)局。所有的拆遷安置原始檔案,按規(guī)定都要永久保存的。你們可以去區(qū)檔案館再碰碰運氣,查查有沒有當年平安巷107號的拆遷安置協(xié)議存根,那上面應(yīng)該會有安置房的地址或者領(lǐng)取人的信息。不過……希望可能也不大,畢竟過去快二十年了。”
雖然希望渺茫,但這總算是一條明確的線索。
兩人再三謝過這位熱心的老大姐,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區(qū)檔案館。
查詢歷史拆遷檔案的過程比在街道辦要繁瑣和嚴格得多,需要填寫詳細的申請表格,說明查詢理由,還要等待工作人員調(diào)取可能存放在倉庫深處的原始卷宗。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李秋華坐在檔案館閱覽室冰涼的塑料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背包里鐵盒粗糙的表面,心跳得有些快。
王志剛則在一旁,用手機搜索著一切可能與“平安巷”、“周桂蘭”、“2004年拆遷”相關(guān)的零碎網(wǎng)絡(luò)信息。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一位戴著白手套的檔案館工作人員抱著一大摞厚重的、牛皮紙封面的檔案卷宗走了過來,放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激起一小片灰塵。
“這是當年‘平安巷及周邊區(qū)域舊城改造項目’的部分拆遷安置協(xié)議存根檔案,時間跨度是2003年到2005年。你們自己翻找吧,注意輕拿輕放,不要損壞原件。”工作人員叮囑道。
李秋華和王志剛立刻開始埋頭翻閱。
檔案是按照門牌號大致排序的,但并不十分精確。
泛黃脆弱的紙張,模糊的復(fù)寫紙字跡,各種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見到的印章和簽名……時間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們一頁一頁,小心地翻找著。
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涼。
突然,王志剛的動作停住了,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激動:“秋華,你看這個!”
李秋華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張已經(jīng)褪色嚴重的《公有住房拆遷安置協(xié)議》存根聯(lián)。
在“被拆遷房屋地址”一欄,用藍色圓珠筆清晰地寫著:平安巷107號。
而在“承租人姓名”一欄,簽的名字赫然是——周桂蘭!字跡有些無力,但能辨認。
最讓李秋華呼吸一滯的是,在“安置房領(lǐng)取人簽字”一欄,那個熟悉的、略帶歪斜的簽名是——張淑芬!旁邊還附著一個身份證號碼,李秋華一眼就認出,那正是母親張淑芬的身份證號!
協(xié)議的簽訂日期是2004年11月,與鐵盒上刻的“租期至2004年底”的時間完全吻合!
也就是說,2004年底平安巷107號拆遷時,是母親張淑芬,以“安置房領(lǐng)取人”的身份,領(lǐng)走了原本屬于承租人“周桂蘭”的安置房權(quán)益!
這個周桂蘭和母親張淑芬,極有可能是親姐妹!
那周桂蘭本人呢?她為什么沒有自己領(lǐng)取安置房?反而讓姐姐張淑芬領(lǐng)走了?母親為什么這么多年來,對自己有這么一個妹妹,并且占有了她的房產(chǎn)這件事,只字不提?
“桂蘭托付……”李秋華喃喃地重復(fù)著鐵盒上的字,看著協(xié)議上母親那熟悉的簽名,一個大膽而清晰的猜想如同破土的幼苗,不可抑制地在她心中生長起來:母親當年交給她的,可能不僅僅是這個鐵盒本身,更包括了一份被她隱匿了二十年的、本該屬于周桂蘭(或許也就是屬于她李秋華)的房產(chǎn)權(quán)益!而這個鐵盒,就是開啟這一切、證明這一切的關(guān)鍵憑證和指引!
“五斗柜最下層抽屜,底板下……”李秋華想起紙條上的話,“媽給我鑰匙,紙條指引我去平安巷107號找五斗柜抽屜底下的東西。但107號早就拆了,房子都沒了,那個五斗柜在哪里?”
王志剛的思維比她要更活絡(luò)一些,他皺著眉頭思考了幾秒鐘,忽然眼睛一亮:“秋華,房子是拆了,但當時家里的家具物品呢?拆遷搬家,不可能把所有的舊家具都扔了吧?尤其是五斗柜這種大件實木家具,在那個年代還是挺值錢的,很可能會跟著主人一起搬到安置房去!媽當年領(lǐng)了安置房,會不會那個五斗柜,也跟著一起搬過去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李秋華立刻想起,母親現(xiàn)在住的那套老房子里,次臥靠墻的位置,確實一直放著一個很舊的、深棕色的實木五斗柜!
因為樣式太老,顏色也暗沉,和后來添置的現(xiàn)代家具格格不入,那個柜子一直被用來堆放不常用的被褥和舊衣服,最下層的抽屜甚至因為東西塞得太滿,很久都打不開了。
她小時候還對這個雕著簡單花紋的老柜子產(chǎn)生過好奇,想打開抽屜看看里面有什么寶貝,但母親總是說鑰匙早就丟了,抽屜也卡住了,不讓她亂動。
后來家里條件慢慢好起來,買了新的衣柜和儲物柜,那個舊五斗柜就更被遺忘在角落,幾乎成了房間里的一個背景擺設(shè)。
難道……鑰匙根本沒丟,母親一直保存著,就是鐵盒里的這把銅鑰匙?
而“抽屜底板下”藏著的東西,一直就在母親家的那個舊五斗柜里,沉睡了將近二十年?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李秋華的心跳驟然加速,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
她感覺真相仿佛就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而她的手,已經(jīng)摸到了捅破這層紙的邊緣。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躍的名字是“李寶林”。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閱覽室外的走廊才接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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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剛一接通,李寶林氣急敗壞、幾乎是在吼叫的聲音就沖了出來,震得她耳膜發(fā)疼:
“李秋華!你又跟媽胡說什么了?!媽今天早上起來就神經(jīng)兮兮的,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翻箱倒柜!我問她找什么她也不說,還沖我發(fā)火!是不是你昨天跟她說了什么挑撥離間的話?我告訴你,媽的錢和房子白紙黑字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給我了,手續(xù)都在辦了!你休想再耍什么花招!門都沒有!”
李秋華心里冷笑一聲。
母親在找什么?
是在擔心她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所以急著想去確認那個“五斗柜抽屜底板下”的東西還在不在?或者,是想趕在她之前,把東西處理掉?
她對著電話,用異常平靜甚至有些冷淡的語氣說道:“李寶林,我昨天從媽那里離開后,就沒再跟她聯(lián)系過。媽要找什么,那是她自己的事,我怎么會知道?還有,媽的錢和房子,她愿意給誰,是她的自由,我沒什么想法。以后沒什么重要的事,別給我打電話。”
說完,她不等對方反應(yīng),直接掛斷了電話,順手把李寶林的號碼設(shè)置成了暫時拒接。
態(tài)度是前所未有的干脆和強硬。
王志剛跟出來,正好聽到她最后幾句話,有些驚訝地看著妻子:“這么跟他說話……沒事吧?他那個脾氣……”
“沒事。”李秋華深吸一口氣,將手機放回口袋,眼神清亮而堅定,之前那些隱忍和猶豫似乎都被一掃而空,“以前是我太軟弱,總想著忍一忍,讓一讓,維持著表面那點可憐的‘親情’。但現(xiàn)在,我不想再這樣了。我只想把這件事情弄清楚,弄明白。建國,我們現(xiàn)在就去我媽家?!?/p>
她要去看看那個舊五斗柜,用這把生銹的銅鑰匙,打開那個塵封了近二十年的抽屜,看看“桂蘭”到底在“底板下”給她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