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們在教科書或影視作品中看到“平型關大捷”這五個字，腦海中浮現(xiàn)的往往是勝利的歡呼、繳獲的物資以及打破日軍不可戰(zhàn)勝神話的榮耀。

確實，那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

但在當時，就在全軍上下沉浸在喜悅中，甚至蔣介石都發(fā)來賀電稱贊“殲敵如麻”的時候，延安窯洞里的毛澤東卻給前線潑了一盆冷水。

他看著戰(zhàn)報，眉頭緊鎖，隨后發(fā)出了一道令人費解的指示：“這樣的仗，不宜再打?！?/strong>

為什么？一場舉國歡騰的大勝，在最高統(tǒng)帥眼里，怎么就成了“不宜復制”的孤例？

一場關于“怎么打”的激烈爭吵

1937年，那時的中國，空氣中彌漫著即將亡國的窒息感。

日本人的胃口是被一步步喂大的。

1894年甲午一戰(zhàn)，他們嘗到了甜頭；1931年九一八事變，他們幾乎兵不血刃拿下了東北，那是比日本本土大兩倍的土地，有著數不盡的煤鐵大豆。

到了1937年7月7日，日軍全面侵華，狂妄地喊出“三個月滅亡中國”。

這不是吹牛，當時的日軍機械化程度和單兵素質，確實讓他們有這個底氣。

華北戰(zhàn)場上，日軍板垣師團如入無人之境，眼看就要拿下山西，閻錫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時候，剛剛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的紅軍主力，也就是115師，浩浩蕩蕩開赴山西。

但就在出兵前夕的洛川會議上，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的爭論。

這場爭論的核心人物，是毛澤東和林彪。

洛川會議的氣氛很壓抑。

毛澤東看得非常遠，他手里只有這三萬多紅軍，這是中國革命最后的火種。

他主張“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zhàn)”，意思很明確：別跟日本人硬碰硬，我們裝備差，要鉆到敵人后方去，發(fā)動群眾，用空間換時間，把敵人拖死。

林彪不這么看。

這位年輕的名將，腦子里裝的還是內戰(zhàn)時期大兵團運動戰(zhàn)的打法。

他認為紅軍擅長運動戰(zhàn)，而且現(xiàn)在全國人民都看著八路軍，必須打一個大勝仗來立威。

這種分歧一直持續(xù)到部隊開拔。

林彪到了前線，看著山西的地形，心里的火苗越燒越旺。

他連續(xù)給總部發(fā)電報，列舉了五條必須打大仗的理由。

毛澤東則連發(fā)五封電報阻攔，甚至在9月21日給彭德懷的電報中措辭嚴厲地指出：紅軍的拿手好戲是游擊戰(zhàn)，不是跟日本人拼消耗的運動戰(zhàn)。

林彪最終還是決定利用前線指揮官的臨機決斷權，打這一仗。

聶榮臻也默許了：好打就打，打完再報告。

林彪選中的地點是喬溝。

為了這個伏擊圈，林彪去了三次。

第二次甚至化裝成當地農民，穿著破大褂，戴著氈帽，甚至為了不露餡，在路邊吃生土豆，還留下了銅板。

他看準了喬溝這個“死地”：深溝窄路，兩側崖壁陡峭，溝底只能容一輛汽車通過。只要把兩頭一堵，這就是個天然的棺材。

1937年9月24日深夜，老天爺似乎也在渲染氣氛，下起了瓢潑大雨。

115師的戰(zhàn)士們沒有雨具，渾身濕透。

山路泥濘不堪，伸手不見五指，戰(zhàn)士們只能拽著前面人的衣角或馬尾巴，借著閃電的瞬間亮光艱難挪步。

就在這樣的極度疲憊中，三個團在拂曉前悄無聲息地埋伏進了喬溝兩側的草叢里。

日軍的瘋狂與老紅軍的隕落

9月25日清晨7點，日軍來了。

那是日軍第5師團第21旅團的輜重部隊，也就是搞運輸的。

汽車、馬車綿延十幾里，日本人太狂了，連警戒哨都沒派，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伏擊圈。

槍聲一響，確實是“甕中捉鱉”。

迫擊炮、機槍、手榴彈一股腦地砸下去，日軍瞬間亂作一團。

但接下來的戰(zhàn)斗，卻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也正是這殘酷的過程，成為了毛澤東事后叫停此類戰(zhàn)役的根本原因。

這支日軍雖然是輜重兵，屬于二流部隊，但他們的戰(zhàn)斗素養(yǎng)極高。

在短暫的混亂后，他們迅速利用汽車和死馬作掩體，開始精準反擊。

他們的槍法極準，三八大蓋的射程和精度遠超八路軍的“漢陽造”。

最慘烈的爭奪發(fā)生在老爺廟制高點。

日軍深知地形的重要性，竟然在被伏擊的狀態(tài)下，拼死搶占了老爺廟的高地，居高臨下用機槍掃射，給八路軍造成了巨大傷亡。

686團團長李天佑紅了眼，命令三營必須奪回來。

三營副團長楊勇、營長鄧克明身負重傷，九連打到最后只剩下十幾個活人。

戰(zhàn)斗中還發(fā)生了一件令人心碎的事。

我們的戰(zhàn)士習慣了內戰(zhàn)時期的打法，看到敵人受傷或被包圍，就喊“老鄉(xiāng)繳槍不殺”。

可日本人聽不懂中國話，更不是什么“老鄉(xiāng)”。

很多戰(zhàn)士在沖上去喊話時，被垂死的日軍冷槍擊中，或者被拉響的手榴彈同歸于盡。

685團五連，戰(zhàn)前140多名精壯的小伙子，戰(zhàn)斗結束后只剩下30多人。

連長曾賢生在白刃戰(zhàn)中刺死了十幾個鬼子，最后身負重傷，拉響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

整整6個多小時的激戰(zhàn)，甚至可以說是血肉磨坊。

最終的戰(zhàn)果是輝煌的：八路軍殲滅日軍1000余人，繳獲了大量的槍支彈藥和過冬的棉衣被褥。

這在當時連戰(zhàn)連敗的中國戰(zhàn)場，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蔣介石高興壞了，全國人民也沸騰了。

但林彪看著戰(zhàn)場，卻笑不出來。

八路軍傷亡了600多人。

這個數字乍一看不大，畢竟殲敵一千自損六百，在軍事上算是大勝。

但我們必須分析這600人是誰。

這600多人，幾乎全部是經歷過兩萬五千里長征的老紅軍。

他們是百戰(zhàn)余生的精英，是紅軍的骨架和種子。

他們每一個人，放到后來都可能是連長、營長甚至團長。

用600個未來的指揮官，去換日本1000個輜重兵的命，這筆賬，真的劃算嗎？

林彪自己在總結中也承認了三個“沒想到”：

第一，沒想到日軍單兵作戰(zhàn)能力這么強，負傷了也不繳槍，非要同歸于盡。

第二，沒想到地形這么好、兵力優(yōu)勢這么大（3:1），居然還打成了消耗戰(zhàn)。

第三，沒想到這一仗打贏了，對整個山西戰(zhàn)局的幫助卻很有限，日軍主力依然突破了防線。

為什么“不宜再打”

當時的八路軍總共才4萬多人，真正的長征骨干也就那一兩萬。

如果按照平型關這種打法，一場仗消耗600個骨干，十場仗、二十場仗之后呢？八路軍的老底子就拼光了。

日本是一個工業(yè)國，他們的兵源補充、武器制造能力遠超中國。

他們死得起人，中國雖然人多，但有戰(zhàn)斗力的部隊，死一個少一個。

跟日本人打陣地戰(zhàn)、打消耗戰(zhàn)，就是拿自己的短處去碰敵人的長處。這無異于自殺。

平型關大捷的真正意義，在于它是一塊試金石。

它用血淋淋的事實證明了：哪怕是在地形最有利、伏擊最突然、兵力最優(yōu)勢的情況下，要想全殲日軍一路縱隊，都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那么，在平原上呢？在攻堅戰(zhàn)中呢？

毛澤東的“冷水”，其實是給全軍的一劑清醒劑。

他肯定了平型關大捷的政治意義，肯定了它打破了日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鼓舞了全國民心。

但他更敏銳地指出，這不能成為常態(tài)。

此戰(zhàn)之后，八路軍的戰(zhàn)略方針徹底轉軌。

我們很少再看到八路軍集結主力師去打這種硬碰硬的伏擊戰(zhàn)。

取而代之的，是化整為零，是“麻雀戰(zhàn)”、“地雷戰(zhàn)”、“破襲戰(zhàn)”。

八路軍脫下了正規(guī)戰(zhàn)的靴子，穿上了游擊戰(zhàn)的草鞋，深入敵后，去建立根據地，去發(fā)動千千萬萬的農民。

如果八路軍堅持走林彪在平型關的“運動戰(zhàn)”路子，可能撐不過1938年。

但正是因為轉向了“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zhàn)”，八路軍才像水銀瀉地一樣滲透到了華北的每一個角落。

到了1945年抗戰(zhàn)勝利時，那支只有幾萬人的八路軍，已經發(fā)展到了100多萬正規(guī)軍和200多萬民兵。

參考資料：
平型關大捷
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 2017-08-14 1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