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退休第3年,女兒許薇薇和女婿周建明請我去聚福樓吃飯。
吃到一半,女婿放下筷子:“媽,我們看中了悅景灣一套三居室,首付96萬,您幫我們出78就行?!?/p>
我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我哪有那么多錢?”
女兒趕緊接話:“媽,您退休金每月3500,一個人花不完,這些年肯定攢下了。”
“房貸呢?”我問,“一個月得還多少?”
女婿笑了,身體微微前傾:“這不還有您嘛。您退休金還貸,咱們一起住,吃住都不花錢,多好?!?/p>
我看著他臉上精明的笑容,又看看女兒理所當然的神情,心里那點暖意一點點涼透。
“所以,”我放下筷子,聲音平靜得自己都意外,“我出78萬首付,我的退休金卡還月供,房子跟你們一起住。是這樣嗎?”
女婿的笑容僵了僵,女兒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我緩緩靠向椅背,迎著他們的目光,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房產(chǎn)證上,到底寫誰的名字?”
01
我叫許慧芳,今年五十八歲,退休已經(jīng)整整三年了。
退休前我在市里的紡織廠工作了三十多個年頭,從最初的擋車工干到質檢員,最后在行政科辦完了退休手續(xù)。
每個月的退休金是三千五百塊,在我們錦繡城這種地方,說多不多,說少也夠我一個人生活了。
老伴兒五年前因病去世,如今我一個人守著老房子,女兒許薇薇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
許薇薇今年三十二歲,結婚七年,有個五歲大的兒子叫樂樂。
女婿周建明在一家私企做財務主管,兩個人的工資加在一起每月能有一萬三左右,聽起來似乎還行,可在錦繡城這種二線城市,又要供房又要養(yǎng)車還要養(yǎng)孩子,日子其實過得挺緊巴的。
我每周三和周末都會去女兒家,主要是幫忙把樂樂從幼兒園接回來,順便做頓晚飯,再幫著收拾收拾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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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總說:“媽,您別這么辛苦老跑來跑去的,多累啊。”
可她每次這么說,廚房的水池里還是堆著沒洗的碗碟,客廳地板上照樣散落著樂樂的玩具,冰箱里也總是空著一大半。
其實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辛苦的,反而每次看到樂樂張開小手撲進我懷里,清脆地喊“外婆”的時候,我心里就暖烘烘的,覺得再累也值得。
那個周三的下午,我剛把樂樂從幼兒園接回家,薇薇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媽,今天您別做飯了,建明在聚福樓訂了個包廂,晚上六點,咱們一家人一塊兒吃個飯,有點事想和您商量商量?!?/p>
“什么事?。糠堑萌ネ忸^吃,多浪費錢?!?/p>
我一邊回話,一邊習慣性地拉開了冰箱門,琢磨著晚上能做點什么菜。
“來了再說嘛,電話里一句兩句也講不清楚。對了,您記得穿我去年給您買的那件棗紅色的外套,別總穿那件藏青色的了,顯老氣?!?/p>
掛了電話,我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聚福樓算是中等偏上的飯店了,女兒女婿平時過日子挺節(jié)儉的,不會無緣無故去那種地方吃飯。
樂樂扯了扯我的衣角,仰著小臉說:“外婆,我想吃蝦仁蒸餃?!?/p>
“好,晚上咱們就去吃蝦仁蒸餃?!?/p>
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我換上了那件棗紅色的外套,在穿衣鏡前站了一會兒。
這衣服是去年我生日時薇薇給買的,標簽上的原價要九百多,我當時嫌太貴,她卻說是打折時候買的,沒花那么多錢。
可我穿在身上總覺得這顏色太過鮮艷,反而襯得我的臉色更加黯淡了。
退休這幾年,白發(fā)不知不覺多了起來,眼角的皺紋也深了不少,我平時自己都不太愿意仔細照鏡子。
等我趕到聚福樓的時候,薇薇和周建明已經(jīng)到了。
包廂不算大,但布置得挺雅致。
樂樂一進門就撲向媽媽,薇薇把他抱起來,親昵地問:“想媽媽了沒有?”
周建明立刻站起身,很殷勤地替我拉開椅子:“媽,您來了,路上還好走吧,沒堵車?”
“還行,這個點車不算多?!?/p>
我坐下,目光在女兒和女婿臉上轉了一圈。
薇薇今天顯然是精心打扮過,化了淡妝,身上穿著那件米白色的針織連衣裙,那還是去年她生日時我送的禮物。
周建明則穿著挺括的襯衫和西褲,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兩人看起來精神頭都很足,和平時在家里的狀態(tài)不太一樣。
菜上得很快,清蒸多寶魚、白切貴妃雞、蒜蓉炒菜心,還有樂樂點名要的蝦仁蒸餃。
周建明不停地給我夾菜,薇薇則細心地給樂樂剝著蝦殼,餐桌上看起來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
吃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薇薇放下了筷子,和周建明交換了一個眼神。
周建明輕輕咳了一聲,轉向我,臉上堆著笑容:“媽,今天我們請您出來吃飯,確實是有一件挺重要的事想跟您商量商量?!?/p>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還是保持著笑容:“什么事這么鄭重,你說吧?!?/p>
薇薇接過話頭,語氣輕快地說:“媽,我們最近看中了一套房子,在悅景灣小區(qū),三室兩廳,一百一十五平米。
那個小區(qū)環(huán)境特別好,自帶幼兒園和兒童游樂區(qū),離我和建明上班的地方也近,以后樂樂上小學也方便?!?/p>
我點點頭:“那是好事啊,你們現(xiàn)在住的那套房子才八十平,是有點擠了?!?/p>
“就是嘛,”薇薇的眼睛亮了起來,“新房子的客廳特別寬敞,主臥還帶獨立衛(wèi)生間,另外還有個小書房,以后您要是過來住也方便,不用再擠在那間小客臥里了?!?/p>
我笑了笑,沒有立刻接話。
我現(xiàn)在每次去女兒家都是睡客臥,那張床是周建明父母來的時候睡的,有點硬,但我從來沒提過。
周建明接著說道:“這套房子總價是三百二十萬,首付需要三成,也就是九十六萬。
我們手頭現(xiàn)在有十八萬的積蓄,還差七十八萬?!?/p>
他說到這里停住了,目光落在我臉上,等著我的反應。
我也看著他,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包廂里安靜了幾秒鐘,只有樂樂拿著小勺子輕輕敲碗邊玩的聲音,薇薇連忙按住了他的小手。
周建明又開口了,語氣自然得就像在討論天氣:“媽,您看,您能不能幫我們湊上這七十八萬的首付?我們算過了,您退休金每月三千五,一個人花銷不大,這些年應該攢下了一些。
如果還是不夠,您那套老房子……”
“我那套老房子是當年廠里分的福利房,沒有完全產(chǎn)權,賣不了幾個錢?!?/p>
我打斷了他的話,聲音聽起來有些干澀。
薇薇趕緊接過話頭:“媽,我們不是要您賣房子,您別誤會。
我是想著,您一個人住那兩居室也挺空的,以后就搬來和我們一起住新房,多熱鬧啊。
您那些存款放著也是放著,不如先拿出來給我們付首付,房子就寫我和建明的名字,將來還不都是樂樂的?”
我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靜靜地看著女兒。
她臉上帶著笑,眼神里充滿了期待,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周建明則低著頭喝茶,避開了我的目光。
“七十八萬,”我慢慢地說,“我沒有那么多存款。
這些年,從樂樂出生,到你們買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前前后后貼補了不下二十五萬。
我現(xiàn)在手里頭滿打滿算也就三十五萬左右,那是留著養(yǎng)老和應急的錢。”
薇薇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媽,您別騙我了。
您退休金一個月三千五,平時又省吃儉用的,這么多年怎么可能只攢了三十五萬?”
“我每個月固定要吃的藥就得五六百,水電煤氣物業(yè)費,日常吃穿用度,還有人情往來,”我一樁一樁地數(shù)著,“時不時還得補貼你們,給你們添置東西,給樂樂交課外班的錢。
這三十五萬,真是我從牙縫里一點一點省出來的?!?/p>
周建明放下了茶杯,語氣依然溫和:“媽,我們理解您不容易。
但您換個角度想想,您現(xiàn)在幫我們一把,我們換了大房子,您搬來一起住,我們照顧您也方便,您晚年也能過得舒心不是?這筆錢,就當是您提前做的養(yǎng)老投資,您看怎么樣?”
我看著他又看看薇薇。
女兒的眼神里透出些不滿,仿佛是我在故意為難他們。
“那房貸呢?”我問,“首付九十六萬,還差二百二十四萬的貸款,你們一個月得還多少?”
薇薇回答道:“我們打算貸三十年,等額本息算下來,月供大概是一萬一千多?!?/p>
“你們倆工資加起來一萬三,還了房貸,就剩下一千多塊錢,這日子怎么過?樂樂幼兒園一個月就要兩千五。”
周建明笑了,那個笑容讓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了兩下:“媽,這不是還有您嘛。
您的退休金三千五,加上我們剩下的一千多,一個月就有將近五千塊,節(jié)儉點過日子,完全夠用了。
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愣住了。
好幾秒鐘之后,我才完全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他是說,我出七十八萬的首付,然后我每個月的退休金用來償還房貸。
薇薇緊接著說,語氣是那么理所當然:“媽,您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吃住都不需要花錢,退休金放著也是放著,拿出來還貸正合適。
咱們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我看著女兒熟悉的臉龐。
她是我從小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小時候我騎自行車送她上學,她坐在后座緊緊摟著我的腰,奶聲奶氣地說“媽媽我長大賺錢了給你買大房子住”。
后來她工作、結婚、生孩子,每次遇到難處需要錢,我都盡我所能地幫。
樂樂出生時,我給了兩萬五;他們買現(xiàn)在這套小房子時,我給了八萬;周建明父親前年做手術,我拿了三萬五過去。
我從來沒想過要他們還。
但我更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如此理所當然地計劃著用我的退休金來償還他們名下的房貸。
“房產(chǎn)證上,準備寫誰的名字?”我問,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薇薇和周建明對視了一眼。
周建明說:“當然是寫我和薇薇的名字。
媽,這您放心,您和我們住,這房子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們肯定會給您養(yǎng)老的?!?/p>
“所以,”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出七十八萬首付,我的退休金卡用來還每個月的房貸,房子寫你們夫妻倆的名字。
是這樣嗎?”
包廂里的空氣仿佛又凝固了。
樂樂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小聲說:“外婆,你怎么不吃了呀?”
我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沒有回答。
薇薇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媽,您這話說的,好像我們在算計您似的。
咱們是一家人,您的錢我們的錢,不都是這個家的錢嗎?您一個人住,萬一有個頭疼腦熱,誰在身邊照應您?搬來和我們住,我們照顧您,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嗎?”
周建明補充道:“媽,現(xiàn)在房價一天一個樣,這機會錯過了可就真沒了。
悅景灣這套房子戶型好,樓層也好,很多人都在搶。
我們可是托了關系才拿到的內(nèi)部名額。
您要是現(xiàn)在不做決定,過兩天肯定就被別人買走了。”
我看著他們。
女兒三十二歲了,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細的紋路,那是我熟悉的樣子,可此刻又顯得有點陌生。
女婿臉上依舊掛著笑,但那笑容底下,我能清晰地看到精明的盤算。
我想起老伴去世前,拉著我的手叮囑:“慧芳啊,咱們就這么一個女兒,以后該幫襯的得幫襯,但也得給自己留點后路。
人老了,手里要是沒點錢,心里頭就不踏實?!?/p>
我當時還說他多想:“薇薇孝順,沒什么好怕的。”
現(xiàn)在,我心里頭是真有點發(fā)慌了。
“這事,我得好好考慮考慮?!蔽艺f著,重新拿起筷子,夾了一個蝦餃放到樂樂的小碗里。
薇薇明顯不高興了,但抿了抿嘴沒再說什么。
周建明則笑著打圓場:“應該的,這么大一筆數(shù)目,是該慎重考慮。
媽,您嘗嘗這魚,蒸得挺鮮嫩的?!?/p>
這頓飯的后半段,氣氛明顯有些僵硬。
薇薇不怎么說話了,周建明則努力找著話題,一會兒夸菜味道好,一會兒又說悅景灣小區(qū)綠化如何漂亮,以后樂樂可以在里頭學騎自行車。
我只是附和著,沒有再多說什么。
吃完飯,周建明開車送我回老房子。
下車時,薇薇搖下車窗對我說:“媽,您好好想想,最晚后天給我們個準信兒,不然那房子真就留不住了?!?/p>
我點了點頭,站在路邊看著他們的車匯入夜色的車流中。
02
回到家,打開門,屋里一片漆黑,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我沒有開燈,摸黑走到沙發(fā)邊坐了下來,就這樣在黑暗里呆坐了很長時間。
茶幾上擺著我和老伴的合影,還有薇薇小時候的照片。
照片里她大概五六歲的樣子,扎著兩個羊角辮,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我抱著她,老伴站在我們身旁,那時候的一家三口,看起來那么簡單幸福。
我站起身,慢慢走回臥室,從衣柜最里層摸出一個有些分量的鐵皮盒子。
打開盒子,里面整整齊齊地放著存折、幾張銀行卡,還有幾份定期存單。
我把它們一張張拿出來算了算,加在一起總共是三十一萬八千六百塊。
另外一張單獨的卡是我的退休金卡,每個月十二號,三千五百塊會準時打到這張卡上。
我把冰涼的鐵皮盒子抱在懷里,坐在床沿上,望著窗外發(fā)呆。
城市的夜空被無數(shù)的燈光照亮,一片一片,像是倒過來的星河。
我想起薇薇小時候,我?guī)ト嗣窆珗@玩,她鬧著要坐旋轉木馬,坐了一次還不夠,非要再坐一次,我說媽媽今天帶的錢不夠了,她就哭著說“媽媽騙人,你口袋里還有”。
最后我還是心軟,又掏錢讓她坐了一次。
她坐在木馬上回頭沖我笑,那個笑容我至今還記得。
現(xiàn)在,她想要一套大房子,七十八萬的首付,還有我每個月雷打不動的退休金。
我沒有流淚,只是覺得心里好像突然空了一大塊,有冷風呼呼地往里頭灌,涼颼颼的。
三天后的下午,薇薇來了。
她沒有提前打電話,直接敲響了我的門。
手里拎著一袋看起來挺新鮮的水果,臉上帶著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強。
“媽,您考慮得怎么樣了?”她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問,順手把水果放在餐桌上,然后很自然地給自己倒了杯水。
我當時正坐在陽臺的小板凳上剝毛豆,準備晚上炒個毛豆肉絲。
午后的陽光斜照進來,有些晃眼。
“進屋來說吧?!蔽叶酥鴦兞艘话氲拿古枳哌M屋里,在餐桌旁坐下。
薇薇在我對面坐了下來,雙手捧著水杯:“媽,那房子真的特別好,全部朝南,三個房間都曬得到太陽。
主臥帶衛(wèi)生間,特別方便,以后您住次臥,我們給您換張?zhí)貏e舒服的床墊。
客臥就給樂樂,他馬上就要自己分房睡了?!?/p>
我沒有接話,繼續(xù)低著頭剝手里的毛豆。
翠綠的豆子從豆莢里蹦出來,一顆顆圓滾滾的。
“媽,您到底還在猶豫什么呀?”薇薇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明顯的不解和焦躁,“我和建明又不是不養(yǎng)您老。
您搬來和我們一起住,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多好。
您一個人住在這老房子里,我們實在是不放心。”
我抬起頭看著她:“你們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當初買的時候,我給了八萬。
你當時說等手頭寬裕了就還我,這都七年過去了,你一次也沒提過。”
薇薇愣了一下,表情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那都是陳年舊賬了,媽您怎么還記著。
咱們是親母女,說什么還不還的,多生分。
那八萬塊錢,就當是您給樂樂攢的,不行嗎?”
我沒有說話,繼續(xù)剝著手里的毛豆,指甲縫里沾上了些微綠色的汁液。
“這次不一樣,”薇薇的語氣軟了下來,帶上了懇求的意味,“這次是換大房子,是為了樂樂以后能上個好學校,也是為了您住得更舒服。
媽,您就幫幫我們吧。
首付七十八萬,您要是現(xiàn)金不夠,把您這套老房子拿去抵押貸款也行。
我問過了,您這房子雖然產(chǎn)權性質特殊,但因為是老單位的公房,也能抵押出二三十萬來?!?/p>
我的手停了下來。
“抵押我的房子?”
“對啊,反正您以后搬去和我們住,這老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貸點款出來,湊夠首付?!?/p>
薇薇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這是再天經(jīng)地義不過的事情。
我定定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兒。
她今天穿了件淺藍色的條紋襯衫,頭發(fā)簡單地扎成馬尾,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是我的女兒,我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看著她從一個小不點長成如今的模樣,看著她工作、戀愛、結婚、生子。
我這一生,總想著把力所能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可現(xiàn)在,她就這么平靜地坐在我面前,規(guī)劃著要抵押我僅有的棲身之所,拿走我全部的積蓄,還要支配我未來每個月賴以生存的退休金。
“薇薇,”我慢慢地開口,感覺喉嚨有些發(fā)干,“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把錢都給了你們,房子也抵押了,萬一……我是說萬一,以后發(fā)生了什么變化,你們不讓我住了,我該怎么辦?我還能回哪里去?”
薇薇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媽!您這說的是什么話!”她猛地站起來,聲音變得尖銳刺耳,“我是您親生女兒!我能把您趕出家門嗎?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我沒說你會那樣做,”我盡量讓聲音保持平靜,“我只是說,人老了,凡事總得給自己稍微留那么一點余地?!?/p>
“什么余地?您就是不相信我!”薇薇的眼睛瞬間紅了,不知是氣的還是覺得委屈,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長這么大,什么時候做過對不起您的事了?是,我是花了您不少錢,可那不都是您心甘情愿給的嗎?現(xiàn)在我們需要錢買房子,您就不愿意了?您看看別人的爸媽,為了子女買房,傾家蕩產(chǎn)都愿意,您呢?手里明明捏著幾十萬,寧愿放著發(fā)霉也不肯幫幫自己的親女兒!”
我的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毛豆莢,綠色的汁液沾滿了指尖。
“別人的爸媽,大多是自愿掏錢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不是被子女這樣一步一步算計著要走的?!?/p>
“我怎么是算計了?我這是借!等我們以后寬裕了,一定會還您的!”薇薇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順著臉頰往下淌,“媽,您真的太讓我寒心了。
我和建明每天省吃儉用,起早貪黑地工作,不就是為了讓樂樂過得好一點,讓您晚年能享享清福嗎?買個大房子,您住得舒坦,我們照顧您也方便,這有什么不對?您非要把錢看得比母女親情還重嗎?”
我看著女兒流淚的樣子,心里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了,一陣陣地發(fā)疼。
從小到大,她一哭我就受不了。
她小學時想買條新裙子我沒錢買,她哭;她中學想上重點補習班我湊不夠學費,她哭;她結婚前想買輛車,我給了三萬,她還嫌不夠,也哭。
每一次她流淚,我都會陷入深深的自責,覺得自己這個母親沒用,然后想方設法去滿足她。
可這一次,我心里那股酸軟的感覺剛一冒頭,就被另一種更清醒、更冰涼的情緒壓了下去。
“薇薇,”我聽見自己用一種近乎陌生的平靜語調說,“媽不是不想幫你。
但這七十八萬,幾乎是媽全部的養(yǎng)老錢。
我今年五十八了,現(xiàn)在身體是還行,可人上了年紀,病痛說來就來,沒個準。
我必須得留點錢在身邊應急。
你們要買房,媽可以支持一部分,但不能把所有的底都掏空。
我出二十五萬,剩下的你們自己再想想辦法,行嗎?”
“二十五萬?”薇薇用手背抹掉眼淚,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冷笑,“二十五萬夠干什么?首付還差五十三萬,我們?nèi)ツ膬号@么大一筆錢?媽,您是不是怕我們拿了錢就不管您了?好,我給您寫借條,白紙黑字按手印,行了吧?我許薇薇要是以后不養(yǎng)您老,就讓我天打雷劈!”
“別胡說!”我皺起了眉頭。
“那您要我怎么說?”薇薇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帶著哭腔,“那房子眼看就要被別人搶走了,開發(fā)商只給我們留到明天。
媽,我求求您了,就幫我們這最后一次,行不行?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她說著,從桌子對面走過來,蹲在我面前,雙手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心很涼,指尖卻在微微發(fā)抖。
“媽,我向您保證,以后一定好好孝順您。
您搬來和我們住,我天天變著花樣給您做好吃的,給您捶背揉肩,冬天給您打洗腳水。
樂樂也離不開您。
媽,求求您了……”
我看著女兒那雙通紅的、蓄滿淚水的眼睛,心里那座用理智筑起的堤壩,又開始出現(xiàn)松動的跡象。
是啊,她是我唯一的女兒。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她,我還有什么更親的人呢?我不幫她,誰又能幫她?
“讓我再想想,”我聽到自己松了口,聲音有些疲憊,“明天,明天我給你最后的答復?!?/p>
薇薇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復雜難辨,既有失望,又似乎松了口氣:“媽,您別想了,明天上午就要去簽認購合同了。
您要是不同意,這房子就真沒了。
我和建明辛辛苦苦攢了這么多年,就看中這一套房。
您要是不幫我們,我們可能這輩子都住不上像樣的大房子了?!?/p>
她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包,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又回過頭來看我,眼神里帶著最后的砝碼:“媽,您也為樂樂想想。
他馬上就快上小學了,我們現(xiàn)在住的地方學區(qū)不好。
悅景灣是市里重點小學的學區(qū)房。
就算不為了我,您也為您外孫子的將來想想吧?!?/p>
門“咔噠”一聲關上了。
我獨自坐在餐桌前,對著那盆剝了一半、綠意盎然的毛豆,呆呆地坐著。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在桌面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細小的灰塵在光柱里無聲地飛舞、旋轉。
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直到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才恍然驚覺,起身按亮了屋里的燈。
晚上沒有胃口做飯,干脆就沒吃。
我倒了一杯溫水,坐在老舊的沙發(fā)上,隨手打開了電視機。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家庭倫理劇,婆婆和媳婦為了瑣事吵得不可開交,兒子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我看了一會兒,心里更加煩亂,抬手關掉了電視。
屋子里重歸寂靜。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薇薇發(fā)來的微信消息。
點開一看,是好幾張照片,拍的是悅景灣小區(qū)漂亮的綠化、整潔的道路,還有那套房子的戶型圖,客廳看起來確實寬敞,陽臺也很大,其中一張兒童房的渲染圖被刷成了天藍色,墻上畫著月亮和星星。
緊接著又發(fā)來一條語音消息,我點開,是樂樂稚嫩歡快的聲音:“外婆,新房子有樂樂的房間,是天空的顏色!外婆你來住,我把最大的奧特曼送給你玩!”
聽著外孫子天真無邪的聲音,我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發(fā)酸。
又一條語音緊跟著跳了出來,是薇薇的,她的聲音放得很柔:“媽,您看樂樂多開心,多期待新房子。
您就忍心讓他失望嗎?”
我放下手機,走到狹小的陽臺,推開窗戶。
夜幕已經(jīng)完全降臨,對面樓房里的燈光一盞接一盞地亮起,像無數(shù)只溫順的眼睛。
其中一家的窗戶沒有拉窗簾,能清晰看到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吃飯的場景,暖黃的燈光下,身影晃動,看起來熱氣騰騰,充滿煙火氣。
我想起老伴剛走的那一年,薇薇還沒結婚,每天下班都會回來陪我吃晚飯。
我們母女倆就坐在這張小小的餐桌旁,她嘰嘰喳喳地說著公司里發(fā)生的趣事,我一邊聽一邊不停地往她碗里夾菜。
那時候她也曾認真地對我說過:“媽,等我以后結婚了,一定買個有大陽臺的房子,把您接過去一起住,讓您享福?!?/p>
如今,她真的在計劃買有大陽臺的房子了。
代價卻是我所有的積蓄,甚至是我未來生活的保障。
03
一整夜我都輾轉反側,幾乎沒有真正睡著過。
天剛蒙蒙亮,我就頭重腳輕地爬了起來,勉強煮了點小米粥,卻一口也喝不下去。
手機安靜地躺在桌上,薇薇沒有再打電話來催,但我知道她一定在等,等我的決定。
上午十點左右,門鈴響了。
透過貓眼一看,是周建明。
他一個人來的,手里提著兩個看上去很精致的禮品盒,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笑容。
“媽,我來看看您。
薇薇說昨天她說話有點急,惹您不高興了,我特意來替她賠個不是?!?/p>
我側身讓他進來。
他把禮品盒放在茶幾上,是一盒中老年高鈣蛋白粉和一盒進口的駝奶粉,包裝都很上檔次。
“媽,您坐,別站著?!彼约阂苍谏嘲l(fā)上坐下,雙手搓了搓,語氣誠懇,“昨天薇薇是太著急了,說話沒注意分寸,您千萬別往心里去。
她主要是怕那套好房子被別人搶走,我們前前后后看了小半年,真的特別滿意,離我倆單位都近,旁邊就是實驗小學。
為了樂樂的教育,這錢該花還得花。”
我給他倒了杯溫水,放在他面前:“建明,你們想改善居住條件,為孩子考慮,這些媽都理解。
但七十八萬,我真的拿不出這么多。
我最多能拿出三十五萬,這是我能力的極限了,剩下的你們自己再湊湊,或者看看有沒有小一點的、便宜點的房子,行嗎?”
周建明的笑容絲毫未變,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商榷的堅定:“媽,小面積的我們也看過,九十幾平的也要兩百七八十萬。
而且學區(qū)遠遠比不上悅景灣這邊。
我們都仔細算過了,首付九十六萬,您出七十八萬,我們出十八萬,正好夠。
至于月供您更不用擔心,用您的退休金還,如果有不夠的零頭,我們按月補上?!?/p>
“用我的退休金還房貸,”我慢慢地重復這句話,“那我每個月的生活開銷從哪里來?”
“您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吃住都在家里,根本不需要額外花什么錢啊?!敝芙骰卮鸬美硭斎?,“您平時想買點什么東西,跟我們說一聲,我們給您買就是了。
您的退休金卡主要就用來還貸款,每個月還完貸如果還有剩余,那錢還是您的,我們一分都不會動?!?/p>
我靜靜地看著這位女婿。
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的POLO衫,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亂,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斯文又干練。
他在企業(yè)里做財務,對數(shù)字自然極其敏感,這筆賬,他恐怕早就在心里盤算過無數(shù)遍了,每一個細節(jié)都考慮得周全。
“如果……我暫時還不想和你們一起住呢?”我試探著問。
周建明顯然沒料到我會這么問,愣了一下,隨即笑容變得有些微妙:“媽,您一個人住多孤單啊。
和我們住,有樂樂整天圍著您轉,多熱鬧。
再說了,您年紀慢慢大了,身邊總得有人照應,萬一有個不舒服,我們也能及時送您去醫(yī)院,是不是?”
“如果我堅持想自己住一段時間呢?”我追問。
他沉默了片刻,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那……當然也尊重您的意愿。
不過這樣的話,您的退休金卡還是得用來還貸,作為補償,我們每個月可以額外給您一千五百塊錢作為生活費。
您一個人,省著點花,一千五應該也足夠了?!?/p>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心里那點涼意卻越來越重。
“媽,”周建明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什么推心置腹的體己話,“我跟您說句實在的。
買這房子,不光是我們小兩口的意思,也是我爸媽的意思。
他們二老說了,您要是愿意出這筆錢幫襯我們,那您以后就是我們兩家共同的老人,我們兩邊一起孝順您,給您養(yǎng)老。
可您要是不愿意……”
他恰到好處地停頓下來,沒有把后面的話說完。
“我要是不愿意,會怎么樣?”我平靜地問。
周建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沒什么溫度的笑:“媽,您看,薇薇是您親生女兒,我是您女婿,咱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對不對?您的錢,將來歸根結底不都是樂樂的?早給晚給,又有多大區(qū)別呢?您現(xiàn)在幫我們渡過這個難關,我們心里記著您的好。
您要是實在不愿意,我們做小輩的也不能逼您,房子不買就是了。
只是樂樂上重點小學的事,恐怕就得再想別的辦法了……”
他說完,還狀似無奈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我心里像被浸在了冰水里,寒意刺骨。
這已經(jīng)不單單是商量了,這里面有婉轉的威脅,用樂樂的前程,用所謂的親情,用“一家人”這個溫暖的詞匯,包裹著冰冷的核心。
“房產(chǎn)證,”我又一次問出了這個核心問題,“到底寫誰的名字?”
“當然是寫我和薇薇的名字,”周建明的回答沒有任何猶豫,“不過媽您放一百個心,我們肯定給您養(yǎng)老,讓您安度晚年。
如果您實在不放心,我可以給您寫個書面的保證書,您看這樣行嗎?”
我沒有接他關于保證書的話茬。
屋子里很安靜,能聽到樓上住戶家小孩跑來跑去的咚咚聲,充滿活力,卻更襯得我這里的空氣凝滯沉重。
“媽,”周建明再次換上那副溫和耐心的面孔,“您就別猶豫了。
今天下午就得去簽正式合同,您把存折和身份證都帶上,咱們先去銀行辦理轉賬。
手續(xù)辦得快的話,下周貸款就能批下來。
等房子裝修好了,您就搬過來,到時候就等著享清福吧。”
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井井有條,包括我的錢,我的退休金,以及我未來的生活。
“我再最后考慮一下,”我說,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們先回去,下午……下午兩點之前,我給你電話答復。”
周建明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幾秒鐘,才緩緩站起身:“行,媽,您再好好想想。
不過開發(fā)商那邊只答應留到下午兩點,時間一到,他們就把房子放給其他排隊的人了?!?/p>
他走了,留下那兩盒看起來很高級的營養(yǎng)品在茶幾上。
我坐在沙發(fā)里,目光落在包裝精美的盒子上。
蛋白粉的罐子上印著“黃金配方,專屬呵護”的字樣。
我突然想起老伴生病最后那段日子,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我想買點好的營養(yǎng)品給他補補身體,去了商場一看,稍微好點的都要四五百一罐,我猶豫了很久,最終沒舍得買。
后來他走了,這件事成了我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常常在夜深人靜時冒出來刺痛我。
現(xiàn)在,女婿送來了幾百塊一罐的蛋白粉。
代價是我的全部積蓄,以及往后幾十年每個月的退休金。
我拿起手機,在通訊錄里找到“薇薇”的名字,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久久沒有按下去。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烏云堆積,眼看就要下雨了。
那天下午,我并沒有如約給薇薇或者周建明打電話。
兩點鐘過了,三點鐘也過了,手機一直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
我忍不住想象著女兒女婿在售樓處里焦急等待、不斷看時間的樣子,心里像壓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但奇怪的是,在這種沉重之下,又隱隱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近乎殘忍的解脫感。
下午四點多,我換了一身出門的衣服,獨自去了銀行。
不是去轉賬,只是去查詢一下我所有賬戶里確切的余額。
柜臺后面年輕的工作人員將存折從窗口遞還給我時,我盯著那串數(shù)字看了很久:318,600.00。
三十一萬八千六百元。
這就是我工作了三十多年,從年輕到年老,一分一角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全部。
走出銀行自動門,原本陰沉的天竟然透出了一點慘白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沿著熟悉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悅景灣小區(qū)的附近。
氣派的歐式大門,穿著筆挺制服的保安在崗亭里站得筆直,透過雕花的鐵藝欄桿,能看見里面大片的草坪、精心修剪的灌木和一座小型噴泉。
的確是個很漂亮的小區(qū)。
我在馬路對面的公交站臺的長椅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小區(qū)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們。
有年輕的爸爸用嬰兒車推著熟睡的孩子,有老兩口互相攙扶著散步,有穿著校服的中學生說笑著走過。
我試著想象,如果我把錢給了,薇薇一家三口住進這里的樣子。
樂樂在草坪上奔跑玩耍,薇薇在寬敞的陽臺上晾曬衣服,周建明下班開車回到氣派的地下車庫。
一幅多么美好溫馨的畫面。
可是然后呢?
我的退休金卡每個月會被自動劃走三千多塊錢用于還貸,或許還不夠,他們可能還需要再添一點。
我搬去和他們同住,睡在那間次臥里。
每天的生活大概是接送樂樂上下學,準備一家人的三餐,打掃收拾偌大的房子。
薇薇可能會說“媽您歇著別忙了”,但廚房水槽里永遠會有待洗的碗盤,客廳地板上永遠會有樂樂的玩具,洗衣籃里永遠會有攢著的臟衣服。
然后一年,兩年,五年……時間就這么過去。
我越來越老,身體機能開始衰退,難免會有病痛,需要看病吃藥,甚至可能需要住院。
那時,我的積蓄早已變成了他們房產(chǎn)證上的一個數(shù)字,我的退休金流水般支付著房貸。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會如何對待一個需要持續(xù)花錢、卻再也拿不出錢的老人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傍晚五點半,我起身準備返回自己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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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到我住的那個老舊小區(qū)門口,一眼就看見一輛熟悉的白色SUV停在路邊。
是周建明的車。
他還是來了。
我下意識地想加快腳步避開,但車里的人顯然已經(jīng)看到了我。
副駕駛的車門打開,薇薇從車里下來。
她今天沒有化妝,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憔悴,眼睛也有些紅腫。
“媽,”她快步走過來,聲音沙啞,“您……您怎么不接電話?”
我這才想起來,從銀行出來后,我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
趕緊從口袋里掏出來一看,屏幕上顯示著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薇薇和周建明的號碼。
“手機靜音了,沒聽見?!蔽胰鐚嵳f。
薇薇看著我,眼神里交織著失望、委屈和一種說不清的怨氣:“房子……已經(jīng)沒了。
開發(fā)商那邊等到兩點半,我們沒出現(xiàn),他們就把房子賣給另一個排隊的人了。”
我心里先是驟然一緊,隨即又泛起一陣復雜的、帶著痛楚的釋然。
“對不起?!蔽艺f,這句抱歉是真心實意的,為我沒能滿足她的期待,也為我們之間可能因此出現(xiàn)的裂痕。
薇薇的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她沒有大哭,只是任由淚水流淌,然后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把視線轉向別處:“建明在車里,他說……有話想跟您談。”
“還要談什么?”
“我也不知道?!鞭鞭钡穆曇艉艿?,帶著濃重的鼻音,“媽,您真的……就一點也不愿意幫我們嗎?哪怕一點點?”
我看著眼前的女兒,她今天只穿了件普通的白色T恤和一條褪色的牛仔褲,頭發(fā)隨意地挽著,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狼狽,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的光鮮。
恍惚間,我仿佛看到了她高中時的樣子,有一次她想買一雙名牌運動鞋,我覺得太貴沒答應,她也是這樣,不吵不鬧,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掉眼淚,最后我還是心軟帶她去買了。
她當時高興地摟著我的脖子說“媽媽最好了”。
“薇薇,”我張了張嘴,“媽不是不想幫……”
“算了,現(xiàn)在說這些都沒用了?!鞭鞭贝驍嗔宋?,搖了搖頭,臉上是一種心灰意冷的疲憊,“房子已經(jīng)沒了,再說什么都晚了。
建明說,有別的事要跟您商量。”
她說完,轉身朝那輛白色SUV走去。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跟在她身后。
周建明坐在駕駛座上,沒有下車。
薇薇拉開后排車門,示意我上車。
車內(nèi)空調開得很足,涼意撲面而來,讓我打了個寒顫。
“媽,”周建明從后視鏡里看著我,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也是公事公辦的平靜,“悅景灣的房子錯過了,那就算了,緣分沒到。
今天過來,主要是想跟您商量一下另外的一個方案?!?/p>
“什么方案?”我問道,心里那根警惕的弦再次繃緊了。
他轉過身,一只手搭在副駕駛的椅背上,看著我:“我和薇薇仔細盤算過了,我們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確實太小,樂樂馬上要讀小學,空間不夠用是個現(xiàn)實問題。
既然悅景灣買不成,我們想了另一個辦法?!?/p>
我沒有接話,等著他的下文。
“我們目前這套房子,現(xiàn)在市場上大概能賣到一百三十萬左右?!敝芙髑逦卣f出這個數(shù)字,“如果把它賣掉,加上您手里的三十五萬,總共就是一百六十五萬。
這筆錢,足夠我們在稍偏一點但學區(qū)還不錯的地方,全款買一套一百五十萬上下的二手房,剩下的十五萬可以用來簡單裝修和購置家電。
這樣我們就沒有任何貸款壓力了,生活也能輕松很多。”
我在心里快速計算著。
他們的房子賣一百三十萬,加上我的三十五萬,總共一百六十五萬。
買一套一百五十萬的房子,還能剩下十五萬。
聽起來似乎比之前那個需要巨額貸款的方案要好得多。
“然后呢?”我追問。
“然后您當然就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啊?!敝芙髂樕下冻隽诵θ荩皇悄切θ菰趺纯炊甲屛矣X得有些不舒服,帶著一種過于刻意的熱情,“新房寫我和薇薇的名字,您出了一部分錢,我們負責給您養(yǎng)老送終。
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薇薇坐在副駕駛位上,一直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我出三十五萬,房子寫你們的名字,我搬去和你們同住?!蔽衣刂貜土艘槐檫@個安排的核心內(nèi)容。
“對啊,”周建明點頭,“這樣您就不用一個人孤單地住在老房子里了,我們照顧您也方便,樂樂也能天天見到外婆,多好。
而且您的退休金我們一分都不要,您自己留著,想買點什么就買點什么。
媽,您覺得這個方案怎么樣?”
單純聽上去,這個方案確實比之前那個要讓我出七十八萬首付還要搭上退休金的計劃好了不少。
三十五萬,雖然也是我?guī)缀跞康姆e蓄,但畢竟不是七十八萬那樣的天文數(shù)字。
退休金也能自己留下。
可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踏實感。
“你們現(xiàn)在的房子,要賣掉的話,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我提出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
“已經(jīng)聯(lián)系中介掛出去了,順利的話,一兩個月應該能成交。”周建明回答得很流利,“不過,媽,在賣房和買新房交接的這個空檔期,我和薇薇還有樂樂可能需要先租個房子過渡一下,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所以,您看能不能這樣,您先把那三十五萬轉給我們,我們用來支付這段時間的租金,以及看到合適的新房時交的定金。
等我們自己的房子一賣掉,錢款一到賬,我們立刻就去把看中的新房定下來,這樣銜接得比較緊,也不會錯過好房子?!?/p>
我看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分辨出些什么。
他在企業(yè)里做財務,邏輯清晰,說話條理分明,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合情合理,都是在為這個家精打細算。
可就是這份過分的“合理”,讓我心里的疑慮越來越重。
“過渡期的租金和定金,為什么需要我的三十五萬來付?”我直接問道,“你們自己手頭難道沒有一點可以周轉的活錢嗎?”
“我們當然有存款,但那些錢得留著預防突發(fā)事件,不能輕易動。”周建明的解釋滴水不漏,“而且,現(xiàn)在二手房市場,看中的好房子如果不定下來,分分鐘就被別人搶走了,定金必須及時交。
媽,您先把錢轉給我們,我們這邊操作起來效率就高多了,很快就能搞定。”
一直沉默的薇薇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剛剛又哭過:“媽,這次我們真的不騙您。
賣了舊房,加上您的錢,我們?nèi)钯I新房,不背一分錢貸款。
您搬過來,我們好好孝敬您。
您就再幫我們這一次,行嗎?”
我看著女兒微微顫抖的后背和低垂的后腦勺,心里那處最柔軟的地方又被觸動了一下,泛起一陣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