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柔敦厚的儒家傳統(tǒng)中，孟子是一個激進而有個性的人物。他因為生活在戰(zhàn)國這個亂世，要發(fā)揚創(chuàng)新儒家思想，必須首先成為一個好辯的思想斗士。只要我們閱讀《孟子》，就會被其中思想的力量所震撼，正如朱熹所說的那樣：“《孟子》有感激興發(fā)人心處?！?/strong>

思想的力量在于思想的深刻。孟子是從探索人性這個最復雜最幽深的世界開始的。孟子是“道性善”的，但他主張的“性善”并不是說人的本性全是善的，他指的是：唯有人，才具有一顆能夠覺察到自己本性的心，并且能憑借這樣的覺察能力來養(yǎng)護、發(fā)展自己的人性，使之向善、為善，成為完成人生和社會價值乃至賦予宇宙以意義的力量源泉。在孟子看來，心是人之“大體”，其他感官皆是“小體”，養(yǎng)其大體為大人，養(yǎng)其小體為小人，因此，孟子并沒有簡單地將人性定義為善，而是定義為人的自覺對象，性與心是融為一體的，不妨稱之為“心性善”。

孟子專注于如何“盡性”，即如何實現(xiàn)人生的價值，這樣就將人性的討論從理論或知識的領域帶進人生的實踐，也就是儒家意義上“學”的領域，“人皆可以為堯舜”，在學做圣賢的過程中盡心知性而知天、存心養(yǎng)性而事天。孟子的性善論從修養(yǎng)實踐的角度，賦予人性以道德價值和宇宙意義，點亮了人的內(nèi)心。他將人性作為人們超越個別與特殊，進入無限與普遍的起點與終點，成為自我實現(xiàn)的目標，而不是某種外在規(guī)范塑造的對象。

思想的力量在于有光輝。孟子說“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孟子的思想光輝就是強烈的淑世情懷和仁愛精神。他是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人，自以為“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當今之世，舍我其誰”。孟子說“人者仁也”，他關注的是如何實現(xiàn)每個人的人生理想和價值。他從討論人性出發(fā)，提出了政治理想——“仁政”。在仁政的結(jié)構(gòu)中，民是最重要的組成，如果還有比民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民心”。孟子的仁政思想雖然在當時被視為迂闊，但一直是中華文化中最大的政治共識，也是反對暴政的思想武器。

思想的力量在于強烈的批判精神。孟子會罵人。他指責橫征暴斂、侵略鄰國、殘害人民的暴君為“獨夫”，臣子為“民賊”，說他們“率獸而食人”。他同樣批判邪說，排斥楊朱和墨家，說他們“無父無君，是禽獸也”。他蔑視權勢，“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逼得諸侯們“顧左右而言他”。在表達憤怒之情的背后，是他的批判能力和批判勇氣。孟子培養(yǎng)內(nèi)心的道德判斷力，視之為充塞天地的“浩然之氣”，因而能以一己之身，擔當?shù)懒x，批判那些不符合道義的“诐辭”“淫辭”“邪辭”“遁辭”。他的勇氣同樣來自對道義的持守和弘道的使命。孟子的批判精神和一身正氣已經(jīng)成為古代正直士大夫的理想和追求。

如何閱讀《孟子》？孟子已經(jīng)給我們作了最好的指導。孟子教給我們兩個重要的讀書方法。

讀書是為了“尚友古人”。即上與古人交友，因此要“知人論世”，即了解作者的為人和他所處的社會、歷史、文化，這樣才能和他交朋友，和他展開對話。我們和孟子之間同樣如此。我們在閱讀《孟子》時，不僅要拓展涉獵一些中國古代思想史、哲學史、先秦史以及《孟子》研究方面的讀物，從中找到《孟子》的歷史坐標，還要善于從《孟子》的文字中梳理孟子的行跡，把握《孟子》文本內(nèi)容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找到孟子的思想脈絡。

讀書重在以自己的心去知曉作者的心。在心靈的對話中獲取自己的理解，這就要能超越文字的束縛，不拘泥于字詞的義涵，“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孟子本人講授《詩》《書》時就是這樣，甚至認為“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他是一個積極的讀者。就閱讀的過程而言，分為口讀、心讀和身讀。能夠準確地理解文本中的字句，把握其中的思想和知識內(nèi)容，欣賞其修辭藝術，進而探知其中的意義與精神，并通過研讀，提出自己的見解，這便是口讀與心讀達到的境界。如果還能再上層樓，聯(lián)系生活實際，觀察、思考孟子的思想對個人和社會的啟示，并在生活與工作之中汲取、實踐孟子的思想智慧，這便是身讀達到的境界，因為實踐是更高級的闡釋。

上述方法不僅是閱讀《孟子》的方法，也是閱讀一切文化經(jīng)典的方法。

摘自《〈孟子〉通識》，中華書局2025年4月版，此次摘編略有刪減

作者系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級研究院院長

來源 ： 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 陳靜 胡子軒

新媒體編輯：程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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