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穎

“你的《甲申三百年祭》，我們把它當作整風文件看待”

1944年，為紀念李自成農(nóng)民起義軍進入北京300周年，郭沫若撰寫了長篇史論《甲申三百年祭》。文章深刻剖析了明王朝土崩瓦解和李自成功敗垂成的歷史原因和經(jīng)驗教訓，于同年3月19日至22日在重慶《新華日報》分四次連載。這篇文章思想深邃，文風犀利，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針對性，一經(jīng)發(fā)表，就在社會上引起巨大反響。

《甲申三百年祭》發(fā)表時，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已由戰(zhàn)略相持轉(zhuǎn)入戰(zhàn)略反攻，勝利的大勢漸趨明朗。文中的論述被國民黨反動政府認定是“為匪張目”“影射當局”，他們馬上組織專人撰寫社論圍攻責難。而身處延安窯洞中的毛澤東，卻從中讀出了另一番警示與深意。

4月12日，毛澤東在延安高級干部會議上作關(guān)于學習問題和時局問題的報告，向與會者特別推薦《甲申三百年祭》。他說：“近日我們印了郭沫若論李自成的文章，也是叫同志們引為鑒戒，不要重犯勝利時驕傲的錯誤。”毛澤東回顧了黨的歷史上曾經(jīng)因驕傲自大犯過的幾次錯誤：“第一次是在1927年上半年。那時北伐軍到了武漢，一些同志驕傲起來，自以為了不得，忘記了國民黨將要襲擊我們。結(jié)果犯了陳獨秀路線的錯誤，使這次革命歸于失敗。第二次是在1930年。紅軍利用蔣馮閻大戰(zhàn)的條件，打了一些勝仗，又有一些同志驕傲起來，自以為了不得。結(jié)果犯了李立三路線的錯誤，也使革命力量遭到一些損失。第三次是在1931年。紅軍打破了第三次‘圍剿’，接著全國人民在日本進攻面前發(fā)動了轟轟烈烈的抗日運動，又有一些同志驕傲起來，自以為了不得。結(jié)果犯了更嚴重的路線錯誤，使辛苦地聚集起來的革命力量損失了90％左右。第四次是1938年�？箲�(zhàn)起來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建立了，又有一些同志驕傲起來，自以為了不得，結(jié)果犯了和陳獨秀路線有某些相似的錯誤。這一次，又使得受這些同志的錯誤思想影響最大的那些地方的革命工作，遭到了很大的損失�！泵珴蓶|由此提出：“全黨同志對于這幾次驕傲，幾次錯誤，都要引為鑒戒�！�

遵照毛澤東的指示，4月18日、19日，延安《解放日報》全文轉(zhuǎn)載了《甲申三百年祭》。轉(zhuǎn)載時文章前面加了千余字的按語，其中指出：“在這篇論文里，郭先生根據(jù)確鑿的史實，分析了明朝滅亡的社會原因，把明思宗的統(tǒng)治與當時農(nóng)民起義的主將李自成的始末作了對照的敘述和客觀的評價——還給他們一個本來面目。郭先生雖然推翻了流俗關(guān)于李自成等的無知胡說，但是對于他的批評也是極嚴格的�！卑凑Z最后說，“發(fā)表這篇文章的目的是幫助同志們整風”。

6月7日，中共中央宣傳部和中央軍委總政治部聯(lián)合發(fā)出通知，號召黨員干部認真學習《甲申三百年祭》，以達到“深刻了解與警覺之目的”。通知指出：這篇作品對我們的重大意義，就是要我們?nèi)h，首先是高級領(lǐng)導同志，無論遇到何種有利形勢與實際勝利，無論自己如何功在黨國，德高望重，必須永遠保持清醒與學習態(tài)度，萬萬不可沖昏頭腦，忘乎所以，重蹈李自成的覆轍。

11月21日，毛澤東給在重慶的郭沫若寫信，說：“你的《甲申三百年祭》，我們把它當作整風文件看待。小勝即驕傲，大勝更驕傲，一次又一次吃虧，如何避免此種毛病，實在值得注意�！泵珴蓶|還表示要以史為鑒，警惕驕傲懈怠，從自身做起，虛心接受批評意見。他說：“此次抗日戰(zhàn)爭，應該是成熟了的吧，國際條件是很好的，國內(nèi)靠我們努力。我雖然兢兢業(yè)業(yè)，生怕出岔子，但說不定岔子從什么地方跑來；你看到了什么錯誤缺點，希望隨時示知。你的史論、史劇有大益于中國人民，只嫌其少，不嫌其多，精神決不會白費的，希望繼續(xù)努力�！�

由于毛澤東的大力倡導，學習《甲申三百年祭》在延安及各抗日根據(jù)地蔚然成風，為整風運動注入了新的內(nèi)容。一些黨員干部以李自成這面歷史鏡子對照自己的言行進行檢查，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一位參加整風運動的老干部回憶說：“差不多每個人都以李闖王進京失敗的教訓，聯(lián)系自己的思想作風作對照檢查，并且揭露出少數(shù)已經(jīng)腐化墮落的人，純潔了革命隊伍；并從中懂得了‘不能忘記艱苦奮斗，繼續(xù)戰(zhàn)斗’的道理�！币晃恍麄骺频母笨崎L在整風筆記中寫道：“劉宗敏思想，在我身上就有很嚴重的反映。自以為進過抗大，在115師當過戰(zhàn)士，就目空一切，誰也看不起；講私人感情，同地方新來的同志不團結(jié)；高高在上，高談闊論，脫離群眾；生活腐化、散漫……要是大家都像我，還成個什么革命隊伍，也不會有比李自成更好的下場�！边�有一個宣傳大隊的分隊長在整風筆記中寫道：“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進城，但是已經(jīng)被城里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總想吃得好一點，穿得好一點，還要打扮打扮，怕人家說自己土氣，要是進了城，還能不被金錢、美女俘虜了去嗎？李自成起義軍的悲慘下場，真該我們警惕�。　�

伴隨學習《甲申三百年祭》的熱潮，全國各抗日根據(jù)地和軍區(qū)的劇團，先后上演了描寫李自成領(lǐng)導的農(nóng)民起義及其失敗的劇作。其中，山東解放區(qū)劇作家馬少波1944年創(chuàng)作的京劇《闖王進京》就是比較知名的一部。

《闖王進京》最早在膠東解放區(qū)公演，觀眾反應熱烈，后來被搬上延安的戲劇舞臺。在第二場《闖王遺恨》中，李自成悔恨交集，悲壯地唱道：“為民請命把兵發(fā)，群力推翻帝王家！一步走錯全盤輸，如今單身走天涯。”給人以強烈震撼。毛澤東看過這個戲后，陷入更深的歷史思考中。他思考的已不僅僅是一時一事怎樣吸取李自成的教訓，而是如何從根本上、長遠上杜絕歷史悲劇重演。

1945年7月，國民參政員黃炎培訪問延安，向毛澤東提出了如何跳出歷史周期率的尖銳問題：“我生六十多年，耳聞的不說，所親眼看到的，真所謂‘其興也浡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團體，一地方，乃至一國，不少單位都沒有能跳出這周期率的支配力。一部歷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榮取辱’的也有，總之沒有能跳出這周期率。中共諸君從過去到現(xiàn)在，我略略了解的了，就是希望找出一條新路，來跳出這周期率的支配�！边@正是毛澤東長期以來苦思冥想、不斷實踐探索的問題。此時他已經(jīng)有了明確的答案。毛澤東充滿自信地說：“我們已經(jīng)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率。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jiān)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

“我們決不當李自成，我們都希望考個好成績”

1948年秋，解放戰(zhàn)爭形勢進入到奪取全國勝利的決定性階段。隨著三大戰(zhàn)役的順利進行，解放區(qū)迅速擴大，新解放城市大量增加，人民革命政權(quán)即將“進京”。革命勝利近在眼前，人們都沉浸在喜悅之中，而毛澤東仍然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希望全黨把李自成進北京后因驕傲而失敗的教訓作為前車之鑒，提出廣大黨政干部和解放軍官兵進城前要觀看京劇《闖王進京》。于是，解放軍許多文工團都開始緊急排演這部戲。

冀東軍區(qū)文工團接到華北軍區(qū)政治部下達的突擊排演京劇《闖王進京》的任務，雖然從未演過大型京劇，但是團員們深知這是一項不容拖延、必須完成的政治任務，立即投入緊張的排練當中。他們從學習《甲申三百年祭》開始，深入理解劇本的思想內(nèi)涵，夜以繼日，勤學苦練，僅用了半個多月時間就排練完成《闖王進京》。此后跟隨部隊天天行軍，連續(xù)演出。

盡管演出條件簡陋，但《闖王進京》受到觀眾超乎尋常的歡迎，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據(jù)當年參加這部戲演出的冀東軍區(qū)文工團團員田奇和李犁回憶：“演出對象是從白山黑水或太行北岳趕來執(zhí)行平津戰(zhàn)役任務的幾十萬大軍和準備進城做接收工作的地方干部。演出往往從天擦黑演到后半夜，當觀眾在零下幾度十幾度的嚴寒中全神貫注地看戲，為劇中情節(jié)、劇中深含的思想底蘊所吸引、所感動時，我們也演得更投入更動情。觀眾的鼓掌、流淚、唏噓感嘆，點首搖頭，都說明他們看懂了，而且有所領(lǐng)悟、有所收獲了�！薄蛾J王進京》不是簡單說教，而是發(fā)人深省。正如解放軍某縱隊一位首長在一次演出前向部隊所講：“這個戲好，它演的是三百年前的事，但讓我們思考的應該是明天。”

這時在西柏坡的毛澤東又頻繁地提起李自成。許多高級干部對此印象深刻。據(jù)時任華北局書記的薄一波回憶：“1948年底，中共中央任命了接管平津兩市的領(lǐng)導干部之后，毛主席同我進行了一次重要談話。除了講關(guān)于接管大城市指導方針政策，又談到了《甲申三百年祭》。毛主席說：‘我們不能像李自成進北京，一進城就變了�！@個時期，毛主席和黨中央其他幾位領(lǐng)導同志多次談到這個問題。有一次毛主席當著中央和大區(qū)的一些領(lǐng)導同志的面說：‘新中國快要成立了，我們這些人將來都是要上歷史的，不能像李自成進北京那樣，要約法幾章�！@次毛主席又重提了這一點，可見面對全國勝利的形勢，怎樣預防黨執(zhí)政后重蹈李自成式的因勝利而驕傲而腐化的覆轍，已成為他反復思考的大事�！�

據(jù)時任華北局常委的劉瀾濤回憶：“毛澤東同志曾經(jīng)對大家說：我們就要進北平了，可不能像李自成進北京，他們進了北京就變了。我們共產(chǎn)黨人進北平，要繼續(xù)革命，建設社會主義，直到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他還說：新中國成立后，很多人要做‘官’，不管當多么大的‘官’，都是為人民服務，要努力奮斗，不要以為當‘官’了，就不愿再過艱苦生活了，那樣就同李自成差不多了。”

1949年3月，在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上，毛澤東更清楚地表明了他不厭其煩地講李自成的用意：“因為勝利，黨內(nèi)的驕傲情緒，以功臣自居的情緒，停頓起來不求進步的情緒，貪圖享樂不愿再過艱苦生活的情緒，可能生長�！彼嵝讶h要警惕資產(chǎn)階級“糖衣炮彈”的攻擊：“可能有這樣一些共產(chǎn)黨人，他們是不曾被拿槍的敵人征服過的。他們在這些敵人面前不愧英雄的稱號；但是經(jīng)不起人們用糖衣裹著的炮彈的攻擊，他們在糖彈面前要打敗仗。我們必須預防這種情況�！彼佌伕嬲]全黨：“奪取全國勝利，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革命以后的路更長，工作更偉大，更艱苦”，“務必使同志們繼續(xù)地保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作風，務必使同志們繼續(xù)地保持艱苦奮斗的作風”。

為了防止黨內(nèi)驕傲自滿、脫離群眾和突出個人的現(xiàn)象發(fā)生，中共七屆二中全會采取防范措施，作出“不做壽、不送禮、少敬酒、少拍掌、不以人名作地名、不把中國同志與馬恩列斯并列”等六條規(guī)定。

“闖王本是百姓軍，為何把百姓倒忘了？今日兵敗武昌地，大功垂成一旦拋……”耳畔回響著《闖王進京》的唱詞和旋律，解放軍官兵打開一座座城市的大門。古老的北平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春天。1949年3月23日，毛澤東走出在西柏坡居住的小院，率領(lǐng)中共中央機關(guān)和人民解放軍總部踏上進京之路。臨行前，他高興地對周恩來說：“今天是進京趕考的日子，進京趕考去�！敝芏鱽硇χf：“我們應當都能考試及格，不要退回來�！泵珴蓶|堅定地說：“退回來就失敗了。我們決不當李自成，我們都希望考個好成績�！�

從西柏坡到北平的路上，毛澤東念念不忘的還是李自成。他強調(diào)：“《甲申三百年祭》僅僅說了個開頭，這篇文章是要永遠讀下去的�！�

時任冀中軍區(qū)司令員的孫毅曾在河北涿縣接待毛澤東一行，他后來有這樣一段回憶：“晚餐中，毛主席說：‘明天，我們就要進北平嘍，接管全國的政權(quán)，籌建中華人民共和國，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奮斗28年，用千百萬烈士的生命換來的全局性的勝利啊！’‘我們要進北平啦，有一個人我想了很久很久。歷史上不是有個李自成嗎？他進了北京，失敗了，被人家趕了出來！’這時周總理插話：‘這是一個歷史的悲劇，給后人留下了沉痛的教訓�！堑模　飨又f，‘李自成打進了北京，住進皇帝住的金鑾殿，忙著做皇帝。他的丞相牛金星張羅著登基大典。大將軍劉宗敏不講政策，胡亂殺人。當官的只知享受，當兵的只知吃喝玩樂……勝利沖昏頭腦，李自成進北京沒多久，就被吳三桂趕出來了�！吹贸鰜�，作為中共中央主席的毛主席心事重重。當時我任冀中軍區(qū)司令員，心里想著盡量讓首長們吃好、吃飽好趕路�？墒�，毛主席仍然不愿意離開‘李自成’這個話題，他繼續(xù)說：‘李自成是農(nóng)民領(lǐng)袖，揭竿領(lǐng)兵，前仆后繼，好不容易取得了勝利，一驕傲就失敗了，連他自己的性命都沒有保住，我們可不要當李自成呀！’”

毛澤東深刻認識到我們黨在全國執(zhí)政后面臨的嚴峻考驗。從他“決不當李自成”的千叮嚀萬囑咐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位偉大革命家的高超歷史智慧和真摯人民情懷。

1950年2月27日，毛澤東訪蘇歸國途經(jīng)哈爾濱，周恩來（左二）等人陪

“你們要學劉宗敏，我勸你們不要學”

銘記歷史的教訓，毛澤東輕車簡從，住進香山半山腰的雙清別墅。在這里，他保持著儉樸的生活習慣，每天吃的是家常便飯，有時忙起來，就用搪瓷缸把飯菜在小電爐上熱一下再吃。毛澤東新的執(zhí)政生涯就這樣在家常煙火中開始了。

住進香山后，毛澤東不僅自己保持艱苦奮斗的作風，還給衛(wèi)士們定下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凡是他用的東西不得隨意換新的，要換必須經(jīng)他批準。

毛澤東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從延安穿到西柏坡，又從西柏坡穿到北平的，補了又補。據(jù)衛(wèi)士長李銀橋回憶，有一天，毛澤東準備會見張瀾，事前吩咐他：“張瀾先生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作了不少貢獻，在民主人士中享有很高威望，我們要尊敬老先生，你幫我找件好些的衣服換換�！崩钽y橋在毛澤東僅有的幾件衣服里選了半天，也沒找到一件像樣的衣服，心里很不是滋味，訴苦道：“主席，咱們真是窮秀才進京趕考，一件好衣服都沒有�！泵珴蓶|說：“歷來紈绔子弟考不出好成績，安貧者能成事，嚼得菜根百事可做，我們會考出好成績！有補丁不要緊，整齊干凈就行。張老先生是賢達之士，不會怪我們的�！本瓦@樣，毛澤東穿著有補丁的衣服，會見了張瀾和許多民主人士。

毛澤東一輩子都和人民群眾情感相通，血肉相連，最擔心的就是脫離群眾。1950年2月，毛澤東訪蘇歸來，途經(jīng)哈爾濱，被安排在頤園街1號的一棟高檔別墅里休息。毛澤東看了看四周，說：“這個地方不好啊，一個人住在這里，不沾染官僚主義才怪哩�！庇谑�，他問松江省委負責同志現(xiàn)在是住樓房還是住平房，負責同志回答說：“住樓房。”毛澤東意味深長地說：“我們進城了，不要忘記人民群眾……可別上得樓來、下不得樓去，脫離人民群眾啊�！�

考慮到毛澤東坐十天十夜火車從蘇聯(lián)歸來，特別辛苦，當?shù)卣疁蕚淞素S盛的晚宴，不光有大魚大肉，還有熊掌等珍稀美味。毛澤東看到這一桌菜后面露不悅，只吃了半碗米飯，吃了幾口菜，就放下筷子。因為越南黨和政府領(lǐng)導人胡志明在座，毛澤東當場沒說什么�；氐阶〉�，他對身邊工作人員說：“這樣好的飯有沒有必要��？沒有必要嘛！我們國家現(xiàn)在這么窮，搞得這么豐盛干什么！你去交代一下，從明天開始，還按我們在家的標準去辦。”

第二天，伙食變成簡單的家常飯菜，毛澤東臉上才露出笑容。后來，到沈陽視察時，飯菜比哈爾濱安排得還豐盛。這下毛澤東生氣了，接見干部時專門就這件事提出批評。他說：“我是不學李自成的，你們要學劉宗敏，我勸你們不要學。二中全會剛剛開完，就忘了。我們還要繼續(xù)貫徹二中全會精神。我們不能這樣做�！�

盡管對黨風廉政建設形勢的嚴峻性有所預見，但有些貪腐案件的惡劣程度還是超出了毛澤東的想象。1951年11月，一份標題為《河北省天津地委貪污浪費現(xiàn)象嚴重，擬將劉張逮捕法辦》的特急電報，由華北局呈中共中央，送到毛澤東的案頭。這封電報讓毛澤東震怒不已。

“劉”指的就是前任天津地委書記、時任石家莊市委副書記的劉青山，“張”是時任天津地委書記兼行署專員的張子善。他們在戰(zhàn)爭年代為革命出生入死，但在和平環(huán)境中，經(jīng)不起資產(chǎn)階級腐朽思想和生活方式的侵蝕，逐漸腐化墮落。二人總計貪污挪用公款約200億元（指舊幣），日常生活鋪張浪費，任意揮霍……

毛澤東當即批示：“這件事給中央、中央局、分局、省市區(qū)黨委提出了警告，必須嚴重地注意干部被資產(chǎn)階級腐蝕發(fā)生嚴重貪污行為這一事實，注意發(fā)現(xiàn)、揭露和懲處，并須當作一場大斗爭來處理�！�

經(jīng)過認真查證，劉、張二人的罪行完全屬實。但對他們怎樣量刑，當時黨內(nèi)意見并不一致。華北局拿出的意見是“處以死刑（或緩期二年執(zhí)行）”；征求天津地區(qū)500多名黨員意見時，有300多人同意判處劉青山死刑，尚有200多人反對。據(jù)薄一波回憶，在公審劉青山、張子善的大會召開之前，曾有黨內(nèi)的老同志找到他，要他向毛澤東再說說，是否可以不槍斃劉、張。薄一波向毛澤東反映了這個意見。毛澤東說：“正因為他們兩個的地位高，功勞大，影響大，所以才下決心處決他們。只有處決他們，才可能挽救20個、200個、2000個、2萬個犯有不同程度錯誤的干部。”

1951年12月29日，中共中央書記處召開擴大會議，同意經(jīng)法律程序判處劉、張死刑，立即執(zhí)行。1952年2月10日，在保定市舉行了河北省公審劉青山、張子善二犯大會。隨著兩聲槍響，劉、張二犯受到了法律的嚴厲制裁。

在槍決劉、張后，毛澤東在一次談話時語重心長地說：“治國就是治吏。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將不國。如果干部一個個都寡廉鮮恥，貪污無度，胡作非為，而國家還沒有辦法懲治他們，那么天下一定大亂，老百姓一定要當李自成�！薄拔覀児伯a(chǎn)黨不是明朝的崇禎，我們決不會腐敗到那種程度。誰要是搞腐敗那一套，我毛澤東就割誰的腦袋。我毛澤東若是搞腐敗，人民就割我毛澤東的腦袋�！�

在毛澤東的推動下，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的“三反”運動在全國全面展開。懲治劉青山、張子善兩只大老虎，震動了全國，教育了全黨，連國民黨的留用人員都對共產(chǎn)黨大張旗鼓反腐敗佩服之至。因痛恨國民黨腐敗而毅然起義的陶峙岳將軍感嘆道：“有了這一手，共產(chǎn)黨一定萬歲！”

“《闖王進京》，看來今后還要看”

1953年2月23日，毛澤東視察南京，來到紫金山的天堡城遺址。這里是當年太平天國起義軍與清軍浴血奮戰(zhàn)的地方。站在曾被清軍攻破的城墻前，毛澤東對隨行人員說：“天堡城地勢險要，是保衛(wèi)南京的前哨陣地，當年太平天國軍隊與曾國藩部隊展開血戰(zhàn)，堅持了兩年多，真不簡單。如果當年洪秀全能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情況就會好得多了。在西柏坡時，我就提出來，要大家看《闖王進京》，看來今后還要看。太平天國的革命歷史也要建個博物館，這是極有意義的。”

在這里，毛澤東緬懷了歷史上太平天國運動、李自成起義的歷史功績，指出我們黨在革命勝利奪取政權(quán)以后，切不可喪失革命斗志、不思進取，而要以史為鑒，振奮精神，將革命進行到底。

實際上，毛澤東也是針對黨風問題有感而發(fā)。就在這次南京之行前不久，他收到兩份來自地方的報告。一份是山東分局的報告。報告說，此前開展的“三反”運動取得了顯著成效，但縣、鄉(xiāng)基層組織仍明顯地存在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命令主義等作風問題。表面上看工作步步推進，但實際上沒能紓解群眾的實際困難，省政府甚至積壓了7萬多件群眾來信沒有處理，給黨群關(guān)系造成負面影響。另一份來自西北局的報告，則集中反映了區(qū)鄉(xiāng)工作中的“五多”問題——任務多、會議集訓多、公文報告表冊多、組織多、積極分子兼職多，看似處處留痕，實際在很大程度上人浮于事、顧此失彼。

針對山東分局的報告，毛澤東于1952年12月25日為中央起草《關(guān)于反對官僚主義、反對命令主義、反對違法亂紀的指示》，要求各地結(jié)合整黨建黨及其他工作，從處理人民來信入手，檢查一次官僚主義、命令主義和違法亂紀的情況，并同它們展開堅決的斗爭�！吨甘尽分赋觯骸胺驳湫偷墓倭胖髁x、命令主義和違法亂紀的事例，應在報紙上廣為揭發(fā)。其違法情形嚴重者必須給以法律的制裁，如是黨員必須執(zhí)行黨紀。”

針對西北局的報告，毛澤東于1953年3月10日為中央起草《關(guān)于解決區(qū)鄉(xiāng)工作中“五多”問題的指示》，指出所謂“五多”實際上是黨政組織在農(nóng)村工作中嚴重脫離農(nóng)民群眾，損害農(nóng)民及其積極分子的利益的問題，并要求縣以上各級黨委對此加以規(guī)范，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有關(guān)部門拿出相關(guān)的制度和辦法迅速加以清理�！吨甘尽分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是農(nóng)村中壓倒一切的工作，凡是妨礙農(nóng)民進行生產(chǎn)的所謂工作任務和工作方法都必須避免�！吨甘尽吠瑫r批評了對農(nóng)民干涉過多的錯誤思想。

在毛澤東的親自指導下，1953年，全黨開展了矛頭直指官僚主義的“新三反”運動，各地圍繞克服“五多”弊病展開了有的放矢的專項整治。當時的《人民日報》《東北日報》《浙江日報》等發(fā)動群眾來信來稿，揭發(fā)各地各機關(guān)中存在的官僚主義、命令主義現(xiàn)象。如1953年2月7日《人民日報》就發(fā)表了一組讀者來信，有《萬縣專署文教科朝令夕改，教學訓練班學員疲于奔命》《下鄉(xiāng)干部吃飯睡覺曬太陽，住了三天硬棚軟棚分不清》《臨湘縣人民銀行干部不經(jīng)調(diào)查盲目發(fā)放水利貸款》等文章，言辭尖銳，產(chǎn)生很大社會反響。在輿論壓力下，存在問題的單位和黨員干部很快進行了整改。這些措施對于改善黨的作風、加強黨與群眾的密切聯(lián)系，起到了重要作用。

毛澤東在嚴格要求黨員干部，整頓黨的作風的同時，率先垂范，以身作則。劉瀾濤曾深情緬懷毛澤東，說：“毛澤東同志心中一直關(guān)心著人民，關(guān)心著黨與人民群眾的密切聯(lián)系。他除了經(jīng)常深入工廠農(nóng)村，與工農(nóng)群眾直接接觸，還很注意人民群眾的來信來訪，傾聽群眾的呼聲。田家英曾經(jīng)對我談過，毛主席看群眾來信的數(shù)量是驚人的。我在華北局工作期間，毛澤東同志親自批給華北局或我本人叫我們辦理的群眾來信就不少。對此，我們是極為重視的，接到后就派人調(diào)查，進行處理，件件落實，最后還要向毛主席作出交代。他對此比較滿意。毛澤東同志布置的工作，是必須向他報告結(jié)果的，決不能采取官僚主義的態(tài)度，一推二拖，最后不了了之。這在他來說，是決不能容許的。這是他的偉大風格之一，也是他對人民高度負責精神的體現(xiàn)。”

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任務基本完成，隨著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的到來，中國共產(chǎn)黨作為有著1073萬黨員的執(zhí)政黨，面臨著全新的挑戰(zhàn)。9月15日，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隆重開幕。毛澤東在開幕詞中告誡全黨：“要把一個落后的農(nóng)業(yè)的中國改變成為一個先進的工業(yè)化的中國，我們面前的工作是很艱苦的，我們的經(jīng)驗是很不夠的。因此，必須善于學習�！薄疤撔氖谷诉M步，驕傲使人落后，我們應當永遠記住這個真理。”

經(jīng)毛澤東修改審定，鄧小平在中共八大上所作的《關(guān)于修改黨的章程的報告》，特別強調(diào)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要加強黨和人民群眾的聯(lián)系和黨內(nèi)民主集中制度的建設。鄧小平指出：由于我們黨成為執(zhí)政黨，脫離實際、脫離群眾的危險，比過去增加了，而脫離實際、脫離群眾對于人民可能造成的危害，也比過去增加了。在這個時候認真宣傳和貫徹執(zhí)行黨的群眾路線，也就有特別重大的意義。

此后，毛澤東一再告誡領(lǐng)導干部：“縣委以上的干部有幾十萬，國家的命運就掌握在他們手里。如果不搞好，脫離群眾，不是艱苦奮斗，那么，工人、農(nóng)民、學生就有理由不贊成他們。我們一定要警惕，不要滋長官僚主義作風，不要形成一個脫離人民的貴族階層�！薄罢l犯了官僚主義，不去解決群眾的問題，罵群眾，壓群眾，總是不改，群眾就有理由把他革掉�！薄拔覀円欢ㄒ杨I(lǐng)導上的老爺式作風、官僚主義作風、命令主義作風，完全消滅得干干凈凈�！�

對于官僚主義和種種貪腐現(xiàn)象，毛澤東深惡痛絕，一心鏟除；對于官僚主義分子和腐敗分子，他毫不留情，嚴厲懲處。他要求干部“以普通勞動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深入基層，開展調(diào)查研究，參加生產(chǎn)勞動，保持艱苦奮斗本色，關(guān)心人民群眾的疾苦。毛澤東帶頭培育了我們黨清正廉潔、勤政為民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和作風。

“我同意他寫《李自成》小說二卷、三卷至五卷”

1975年，82歲的毛澤東身體已經(jīng)很虛弱了，但他仍然堅持讀史，仍然對歷史人物李自成念念不忘。長篇歷史小說《李自成》作者姚雪垠的來信，引起他的高度重視。

姚雪垠是我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他從20世紀40年代便產(chǎn)生了寫《李自成》的想法，并開始搜集明末農(nóng)民起義的有關(guān)史料，查閱了大量的歷史資料。1957年，姚雪垠正式動筆。他希望通過寫李自成起義，“寫出明清之際的階級斗爭”，“寫出我國封建社會階級斗爭和農(nóng)民戰(zhàn)爭的一般規(guī)律”。1963年，姚雪垠完成《李自成》第一卷。

《李自成》第一卷出版后深受廣大讀者歡迎，初版30萬冊很快銷售一空。姚雪垠將樣書寄給毛澤東。

1966年7月，毛澤東主持召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會議當中，毛澤東將中南局代理書記王任重叫到身邊，特意囑咐他：“姚雪垠的《李自成》分上、下兩冊，上冊我已經(jīng)看了，寫得不錯。你趕快通知武漢市委，對他加以保護，讓他把書寫完�！钡诙欤跞沃卮螂娫捊o武漢市委負責同志，傳達了毛澤東的指示。武漢市委立即對姚雪垠采取了保護措施。

但“文化大革命”中，《李自成》第二卷的出版、第三至五卷的寫作，還是受到了嚴重干擾。1975年，姚雪垠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匯報自己的寫作情況。他在信的結(jié)尾說自己“已經(jīng)60多歲，身體也不十分好，而《李自成》尚未完成一半。我希望再次獲得您的支持，使我能夠比較順利地完成《李自成》”。

盡管當時毛澤東身體十分衰弱，連寫字都很吃力，但他還是用顫抖的手作出批示：“印發(fā)政治局各同志，我同意他寫《李自成》小說二卷、三卷至五卷�！�

簡短的批示，表明了毛澤東對《李自成》創(chuàng)作的全力支持。他同意作者按自己的計劃寫作，并指示幫助他解決寫作和出版中遇到的困難。在有關(guān)方面的安排下，姚雪垠來到北京，排除干擾，繼續(xù)從事《李自成》的創(chuàng)作。1976年，《李自成》第二卷幾經(jīng)周折終于和讀者見面。此后，姚雪垠又筆耕不輟，繼續(xù)寫第三、四、五卷。直到1999年，《李自成》全書5卷，共230萬字全部出版。姚雪垠也在這一年病逝。

《李自成》講述李自成率起義軍轉(zhuǎn)戰(zhàn)各地，受到明朝總督洪承疇的“圍剿”，在潼關(guān)南原突圍到商洛山中重整旗鼓，制止了石門谷嘩變，粉碎了官軍“圍剿”。李自成要求與張獻忠聯(lián)合未果，張反欲火并李自成。為保存實力，李自成分兵潛伏于鄖陽山中積極經(jīng)營；冬天，乘中原官兵空虛，疾馳河南，饑民從之如流，又拜宋獻策為軍師，收杞縣舉人李巖，隨即破洛陽，殺福王，聲勢大振。起義軍領(lǐng)袖羅汝才亦離開張獻忠與李自成合營，奉李為盟主。他們在河南擊潰明軍主力，三次進攻開封；戰(zhàn)績輝煌，但也暴露不少弱點，孕育了最終失敗的因素。作品細膩地描繪了明末廣闊的社會生活畫面，成功地刻畫了李自成、張獻忠、崇禎等一系列人物形象�！独钭猿伞返诙碛�1982年獲第一屆茅盾文學獎。2019年，該書全五卷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

姚雪垠晚年曾對友人談到對毛澤東的感情。他說：“毛主席一再保護、支持我，我是非常感激的，沒有他的保護和支持，就不會有《李自成》�！�

“全面從嚴治黨永遠在路上，黨的自我革命永遠在路上，決不能有松勁歇腳、疲勞厭戰(zhàn)的情緒，必須持之以恒推進全面從嚴治黨，深入推進新時代黨的建設新的偉大工程，以黨的自我革命引領(lǐng)社會革命�！泵珴蓶|曾把李自成的失敗當作生動的歷史教科書，勉勵自己，教育全黨，以期做到警鐘長鳴。今天，關(guān)于李自成的文章、小說、戲劇、話劇、影視劇等受到人們歡迎，李自成的故事久久流傳。毛澤東“進京趕考”、跳出歷史周期率的告誡，始終在黨員干部耳畔回響……

（全文完）

本文為《黨史博覽》原創(chu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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